“德川纲丰?”姜承志努力想了想,还是没想起来,只得问道,“德川纲丰是谁?德川家的人太多,记不住啊。”
“德川纲丰是德川家纲的侄子。德川幕府第三代将军德川家光有三个儿子,分别是家纲、纲重和纲吉,家光死后就是家纲继承征夷大将军的职位。家纲没有儿子,纲重有两个儿子,大的就是纲丰,老二叫松平清武,不知道是出继哪一支的松平家。纲吉有一个儿子,我忘了叫什么了,反正不到五岁就死了。”孙广越开始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现在的形势是,老二纲重死在了大哥家纲之前,所以家纲死的时候,有可能的继承人就包括二弟家的两个侄子和三弟。你们想,因为家纲自己没有儿子,所以肯定要兄终弟及,问题只是出在纲重也已经死了,那么二弟家的侄子和三弟谁有优先权。这就、类似朱元璋当年面对的场面:朱标死了,是应该立朱标的儿子朱允炆,还是立朱标在世的年龄最长的弟弟朱棣。历史上,’八贤王’德川光圀和老中堀田正俊支持的对象是老三纲吉,可能是因为国赖长君吧。”
“我明白了。”许纬辰听孙广越说到这里,心里已经大致清楚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如果我们建议酒井忠清放弃拥立宫将军的计划,转而支持德川纲丰,那么从大义名分上说,德川纲丰会比德川纲吉更合理。”
“对。纲重的名分肯定在纲吉之上,只要坚持’纲重虽然早死,但他的名分应该由纲丰来继承’这个儒家伦理哏,那么德川光圀和堀田正俊在义理上就站不住了。德川纲丰虽然年轻,但也快二十了,绝不是顺治、同治这种冲龄登基的幼主,光靠’国赖长君’并不能否决纲丰。”
“那我们应该怎么办?”姜承志问道,“把这个方案告诉酒井忠能,然后让他转告他的哥哥?”
“那不行。”许纬辰摇了摇头,“这个办法酒井忠清自己未必想不到,但他自己没有这么做,大约是还需要支持吧。”
“那我们怎么做才算是支持酒井忠清?”
“我看,可以把这件事搞大。”
“搞大?”姜承志皱起了眉头,显然一下子没理解许纬辰的意图。
“你想啊,如果我们只是派几个人去江户,宣布支持德川纲丰,能有什么用?必须借助大明皇帝的大义名分。”许纬辰解释道,“既然是德川家纲将军死了,大明可以派一个高规格的使团,以吊丧的名义前往江户。一方面与德川幕府通好,另一方面可以施展影响力,让纲丰得以上位。”
“怎么施展?”
“派一个大儒去。”
“谁?”
“除了黄宗羲,还有谁。”
“有道理。”姜承志有些明白了,“日本人对儒学非常在意,而黄宗羲又盛名在外,若是黄宗羲到场提一些建议,日本人说不定就接受了。”
“咦,你这么说,忽然提醒了我。”孙广越眼睛一亮,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事。
“什么?”许纬辰和姜承志异口同声地问道。
“‘八贤王’德川光圀家里,一直养着一位大儒啊。”孙广越说着,有些得意地笑了起来,“舜水先生朱之瑜,听说过吗?”
姜承志恍然大悟:“啊,你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朱之瑜是明末大儒,明亡之后东渡日本,是日本儒学的泰山北斗。早年间,朱之瑜还和郑成功、朱以海们一起抗清,有些交情。之前几次赴日本,你还说想要拜访他,不过他年事已高,闭门谢客,我们又时间紧迫,所以无缘得见。”
“对,如果能够说服朱之瑜出面解说儒家大义名分,那么德川纲丰的赢面一下子就大了很多。”孙广越越说越得意,扇子也越摇越快,“朱之瑜是水户学的鼻祖,水户藩藩主就是德川光圀,朱之瑜这么多年一直靠’八贤王’的支持才能在江户安居和治学,只要朱之瑜出面,德川光圀就会转而支持德川纲丰,形势立刻就逆转了。”
“嗯嗯,有道理。”许纬辰连连点头,又问道,“对了,你总是说’八贤王’,德川光圀为什么叫’八贤王’?”
“这个嘛,第三代将军家光之后,德川宗家人丁单薄,德川光圀是近枝的亲藩,又是将军的堂叔,所以话语权变得比较重,人称’天下副将军’,又经过一本叫《水户黄门》的小说文学演绎,就演变出了一个正直善良、为民请命、又能影响将军决策的亲族形象,很像《杨家将》中的八贤王。”
“原来如此。”姜承志虽然对日本战国故事也比较熟悉,但如此细枝末节的冷知识,还是得听孙广越来讲。
“那……”许纬辰想了想,看着孙广越。
“那什么?有话你就说。”孙广越身体胖,性子急,受不了别人说话吞吞吐吐。
“那就一事不烦二主,麻烦你和老姜一起再去一次日本,把这件事给办成了。”
“咦,可以啊,我也很久没出国了。朱丹赤这家伙不是刚去过韩国吗,我也正好再去日本放松放松。”
“韩国……李氏朝鲜也能叫韩国么?”姜承志也无奈地看了孙广越一眼,“你不是这也要攀比吧?”
“也不是攀比,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孙广越说完,站起来就往外面走,一边走一边说道,“你们定好了日子告诉我。”
“那你记得,今天的事情不要和任何人提起。”许纬辰朝着孙广越硕大的背影说道。
“知道了。”
“唉,你说这个胖子……”姜承志也只能笑着摇头。
“让他去吧,能发挥他的作用就行了。”许纬辰再次把门栓上,然后又问姜承志,“说正经的,你看谁去合适?”
姜承志略想了想,说道:“德川将军去世,如果以大明皇帝的名义派使团吊唁,正使必须规格极高。上次去岛津那里派的是巴东王朱尊江,这次去的人还得在他之上。”
“那不就只有独一无二的人选了吗?”
“谁?”
“鲁王朱弘桓啊。”
“哦哦。”姜承志马上明白了过来,“那副使呢?”
“……”许纬辰非常犹豫地来回踱了几步,说道,“最好,能让郑克臧去。”
“为什么?”
“第一,既然是幕府将军去世,大明派招讨大将军去,听上去规格适宜;第二,郑克臧是郑成功的孙子,郑成功是中日混血,所以郑克臧去,给日本人的印象会亲善一些。第三嘛……我想借此机会,试探一下。”
“试探什么?”
“你忘了么?军机处是个无名无分的幕僚机构,是替招讨大将军进行决策的,下达命令也是经由招讨大将军授权。不过这么长时间了,无论是朝中的官员还是军头们,慢慢也都适应了军机处主导一切的管理方式。我就想看看,如果郑克臧人不在,大家是不是还这么听话。另外,也想看看,郑克臧对暂时离开权力中心的反应。”
姜承志听完许纬辰这段话,脸色变得通红,显然是紧张所致。过去几年,在郑经的支持下,军机处的工作比较顺利,大家也慢慢形成了心理定势,好像军机处指挥其他人干活成了理所当然。但法理上,军机处确实什么都不是,离开了郑克臧会怎么样,没人知道。郑克臧本人对权力到底有多大的欲念,也没人知道。
想了一会儿,姜承志才说道:“行,那就抓紧安排酒井忠能面见皇帝,然后安排使团前往日本。”
“这倒不必了。酒井忠能不是日本报丧的使节,只是酒井忠清的私人信使,面见皇帝无名无分。我看,我们这就去找一次大官人,把情况跟他说一下,包括之前密约的事情,也应该让他知道了。然后直接由我们向皇帝提出派遣吊唁使团,反正皇帝也不会拒绝的。”
“好吧,也只有这样了。”姜承志咬着嘴唇,轻轻点了点头。
(作者下星期搬家,休更一周,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