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说,你们家是’世为中人’,因为被问罪罚没入宫,那你家现在境况如何,还有几个家人尚在?”常镇业从拉家常开始,准备向张希载了解更多的情况。
“常委员,小人家族本来颇有声势,无奈一年多前宫中有事,堂伯受了牵连被问斩,小人的家几乎散尽,家财也大半被充公了。眼下家中除了小人,还有两个妹妹。”张希载身上有着生意人和官场小吏双重烙印,说话时态度和气而狡黠。
“两个妹妹多大了?”
张希载微微一愣,又接着答道:“长妹玉娴二十出头,嫁了观象监的直长金重志。”
“观象监?”
“啊,就如同大明的钦天监。”
“原来如此,那也算门当户对了。”常镇业笑着点了点头,“那小妹呢?”
“小妹玉贞今年十七岁,和我一起在宫中侍候,她现在是宫中的内人。”
“内人?是何等级?”
“我朝鲜宫中命妇分作九品,自第一等嫔而下,内人是第九等。”
“哦,那位份不高啊。”常镇业又点了点头问道,“那你自己是什么官职?”
“小人是戴罪之身,并无官职,只在宫中听候国王陛下差遣。”
“那国王差你出来,也算是赏识你啊,看来你是有些才干的。”
“常委员谬赞了。”张希载笑嘻嘻地说道,“小人不过是有些家传的商贸之术,偶然得到国王陛下任用罢了。”
“嗯。你刚才说到,显宗两年前驾薨了,现在国王宫中,太妃是谁,王妃又是谁,国王可有子嗣,又有哪些重要的朝臣?”
“当今国王两年前登基之后,即尊生母为王大妃,今年上了“显烈”二字为尊号,臣下都敬称为显烈王大妃。王妃金氏是光城府院君金万基之女。国王与王妃尚无养育。至于朝臣,现今的领议政是许积大人,左议政是权大运大人,右议政是许穆大人,这三位是朝堂柱石,其余六曹官员,小人一时难以详细尽述。”
“很好,果然条理清晰。”常镇业满意地笑了笑,“还有一事,你们朝鲜人喜欢什么样的礼物?我这里有江南各地的绸缎、织锦、瓷器,你们国王、大妃、王妃喜欢么?”
“喜欢,喜欢。大明的绸缎、织锦、瓷器向来是宫中紧俏之物,另外还有各式药材,每年都要从中原购入。”张希载说道贸易,更加来了精神。
“好吧。那今天先安排你休息,明天你自己到街上看,有什么看上的就写下来,告诉我,到时候我再给你安排一条船,运些紧俏的货物回去。”
“真的?”张希载连忙跪了下来,给常镇业磕头,“常委员如此恩德,小人如何报答?”
这下子常镇业有些不适应了。虽然这几年来,在一些礼仪性的场合也有人向穿越者们跪拜,但这种当面下跪磕头的情形还是少见,连忙叫张希载起来,告诉他有话明天再说。
张希载和金咏喆的住宿饮食自有人安排。常镇业自己回到总督衙门找孙广越商议,如何用好这次与朝鲜的沟通机会。
没想到孙广越听到张希载的名字,大惊失色,急着问人在哪里。常镇业自然也是吃了一惊,问道:“这人十分重要吗?我安排他去休息了,需要再把他叫回来吗?”
“这倒不必。不过这人确实非常有价值。”孙广越摇着扇子,摇头晃脑地说道。
“哦?”
“这个张希载的妹妹是不是叫张玉贞?”
“是啊,他刚才自己是这么说的。”
“他和他妹妹是不是因为伯父被斩首而抄没入宫的?”
“对啊。”
“那就对了。他的那个妹妹张玉贞将来可是大有名堂。”孙广越说得有些得意,脑袋摇晃得更加厉害了,“这事我得从头开始跟你说。张希载有没有说起,他伯父是被什么事情牵连,导致被斩首的?”
“提了一句,没详细说。”
“那件事叫’红袖之变’,主角是福昌君、福善君、福平君三个王室公子,具体叫什么名字我也忘了,总之是合称’三福’,都是麟坪大君李?(读作咬)之子。麟坪大君和现在这个朝鲜国王肃宗的爷爷孝宗是亲兄弟,感情极好,麟坪大君死了之后,孝宗和显宗两代国王都对这几个公子极为宠溺。显宗去世之后,’三福’出入宫禁,就在肃宗的眼皮子底下,奸宿宫女……”
“等等,现在这个国王李焞的庙号叫肃宗?”
“是啊,张希载当然不知道国王将来的庙号叫什么,但我们知道啊。”
“对对对,我都有点糊涂了。”常镇业笑着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奸宿宫女,然后呢,你继续说,我爱听。”
“’三福’出入宫禁,奸宿宫女,当然就被人发现,然后受到了朝臣的弹劾。虽然证据确凿,连王大妃也出来作证,不过肃宗还是努力回护’三福’,将’三福’和涉事宫女减死流放。但这种事情你也知道,往往会被朝堂上的党争所利用。这些年朝鲜一直处于’南人党’和’西人党’的激烈交锋当中,这一次也不例外,南人党抓住机会驱逐了西人党重臣金寿恒,于是肃宗又藉由大赦天下,把’三福’给弄回来重新叙用。”
“原来是这样。那看来这次事件打击面很宽啊,张希载的伯父受到牵连也不出奇。”
“是的。不过张希载这个人就得另外详细说了。”孙广越说着,端起茶杯来咕咚咕咚地喝了好几口,用袖子擦了擦嘴,继续说道,“张希载和妹妹张玉贞被罚没入宫,结果因为张玉贞长得非常漂亮,得到了肃宗的宠信,后来又生下了唯一的王子,所以肃宗就废黜了原来的王妃,把张玉贞立为王妃。张玉贞因此在后宫呼风唤雨,先后造成朝鲜朝廷的两次’换局’,最后被肃宗废黜赐死。”
“咦,张玉贞不是肃宗唯一王子的生母吗?怎么也会被赐死?”
“嘿嘿,那就是因为朝鲜人读中国的书读得好啊,这位肃宗就效仿’汉武帝杀钩弋夫人’故事,令赐张玉贞自尽。”
常镇业听得不住地点头:“有道理,若是这样一个女人成了王大妃,那下一任国王可就惨了。”
“继任国王的景宗李昀当然还是怀念这个生母的,所以在登基之后把张玉贞追尊为玉山府大嫔。不过这些都是将来的事情了,现在张希载是送上门的特大潜力股。”孙广越继续解释道,“按照时间推算,张玉贞现在还没有被肃宗看上和临幸,对我们来说是一个大好机会,在张希载身上下注。”
“有道理,只要这一次能派人和张希载一起回朝鲜,面见朝鲜国王,重新建立朝鲜和大明的关系,并且在背后助力张希载、张玉贞兄妹,那么以后控制朝鲜的政局就会容易许多。”常镇业已经理解了孙广越的心思,“不过,派谁去好呢?”
“我们自己肯定不能去。虽然朝鲜方面自己定的原则是不再将明人送给清朝,但毕竟他们现在还是清朝的属国,万一他们突然见利忘义,把我们绑去康熙那里领赏,那可就惨了。”
“这倒也是。”常镇业又想了想,“那这么说起来,朝廷的官员最好也别去,毕竟也有被出卖的危险。”
“对。所以最好选一个没有官职的,却又和我们关系紧密的人。最好这个人还没有推托的余地,否则一般人也不愿意承接这么大风险的事情,把这么大的事情交给一个普通人我们也不放心。”孙广越慢条斯理地分析。
“嗯?你这么说,是不是心里已经有了合适的人选?”常镇业慢慢咂摸出味儿来了。
“呵呵。合适不合适,大家开会商量决定吧。”孙广越又开始摇扇子,“不过我确实有一个推荐人选,很合条件。”
常镇业瞪大了眼睛问道:“谁?”
“冯锡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