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迪我躺在县衙客房的床上,脸色已经非常灰暗。王恭先指挥着仆役们进进出出,不断地换热水给刘迪我擦拭伤口。
许缵曾、柏应理和许纬辰急匆匆赶到,看到刘迪我的状态,也顾不得和王恭先打招呼,直接都蹲到了床前。
“刘神父,你……还好吧……”许纬辰一时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刘迪我非常勉强地挤出了一丝笑容,气若游丝地说道:“很好啊……马上要……回……天国……”
许纬辰默然无语,柏应理连忙问道:“Jacques,我为你傅油吧。”
“好……”
王恭先见状,急着对仆役喊道:“快,快去厨房,挑最好的菜籽油盛一碗来!”
仆役心急慌忙地冲了出去,一转眼的工夫就端着一碗菜籽油跑了进来。
柏应理接过油碗,用手指蘸了油,在刘迪我的额头上划了一个十字,嘴里念道:“per istam sanctam unctionem, indulgeat tibi dominus quidquid deliquisti, Amen.(借此神圣傅油,愿天主赦免你所有的罪。亚孟。)”
“亚孟。”刘迪我非常艰难地答了一句,急促地喘了几口气,又说道,“柏神父……以后……牧养……交给你……”
柏应理连忙把油碗递给旁边的王恭先,紧紧握住刘迪我的手说道:“你放心,我一定。”
“许委员……你……说过……大明……会……”刘迪我越来越不能成句。
许纬辰蹲在床边,用力点着头说道:“是的,大明一定会善待传教士,我说到做到。”
刘迪我用尽最后的力气,朝着许缵曾说道:“谢谢……太……夫人……上主……赐福……于……她……”
“刘神父,家母……”许缵曾想要说句安慰的话,却来不及了,刘迪我的眼睛缓缓闭上,再没有了气息。
“刘神父,刘神父!”许纬辰晃了晃刘迪我的胳膊,并没有回应。
柏应理看到如此情形,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努力站直了身子,在胸前划了个十字,低声颂祷:“Jacques Le Faure,生于法兰西,远涉大洋来华,传播圣教十九年有余,今回归天国,愿上主赦免他的罪,安慰他的灵魂。亚孟。”
许纬辰也站起身来,在胸前划了个十字,又按照现代人的习惯,朝着刘迪我的遗体鞠了三个躬。
屋里的其余人,无不哭成一片。
等众人的哭声止住了一些,许纬辰便问柏应理,刘神父的丧礼应当如何安排。柏应理强忍着悲痛说道:“我看,就在城内教堂开丧一日,让徐启元去通知教众,前来瞻仰。明日就送遗体回上海,再开放吊丧三日,就下葬了。如今是梅雨天气,不能拖延太久。”
“只是,如今虽然占据了县城,港口尚有游击黄甲率领的大量清军,县城恐怕不便让人自由出入。”王恭先之前看大家情绪悲沧,没有说话,现在说道刘迪我的丧事,才提醒大家,仗还没打完呢。
“不如由我带些兵去港口,劝黄甲早些投降。”孔国元说道,“他若是不愿意,我便从背后攻打港口,他腹背受敌,定然难以支撑。”
许纬辰听孔国元这么说,心里自然是满意,说道:“二位大人起义反正,对朝廷大大的有功,若是孔将军愿意去说降港口清军,那是再好不过了。”
“好,事不宜迟,我这就带兵出发。”孔国元说着拱了拱手,闪身出去。
孔国元走后,大家才意识到忙了一上午,都有些饥饿了。王恭先连忙吩咐厨房炒了几个菜,下了几碗面,大家换到县衙的偏厅坐下吃饭。
许纬辰一边吃,一边夸奖王恭先心怀正义,反正投诚,令人敬佩。王恭先便说起,自己的座师刘正宗、卫周祚都是前明进士,既事明又事清,都成就了一番事业。读书人应该以天道为己任,事天主,事百姓万民,不应该以一家一姓效忠对象。
许纬辰听完王恭先的高论,频频点头。虽然这说法不算完全合自己的意,但一个古人有如此境界,倒也殊为难得。
午饭过后,孔国元派人传来消息,驻守港口炮台的苏松水师中营游击黄甲知道县城反正之后,便放弃抵抗投降。明军的战舰正在陆陆续续靠岸。
如此好消息,总算冲淡了些许刘迪我去世的悲伤,许纬辰请许缵曾和王恭先在城里主持大局,自己前往港口迎接蒋一正。
项绍宽带着大军一路追击姚自强。岛上道路狭窄泥泞,追逃双方行进都不快。到下午申正时分,项绍宽才在江岸边追上了姚自强。
崇明北侧的港口规模很小,岸边只有二十多艘小船,姚自强的几千人马要渡过江去,即使丢弃全部火炮装备,也要五六个来回才行。因此,姚自强下令就地摆成阵势,准备一边迎击明军,一边分批渡河。
项绍宽让明军在离开清军阵势二百丈远处停下,用望远镜观察了一下清军,心里自然明白姚自强是什么打算,便派人过去告诉姚自强,请他到阵前答话。
姚自强非常诧异,不知道项绍宽有何计谋,不过凭着一股血性,独自一人来到两军之间的空地上。
项绍宽也是单人独行,和姚自强会面。项绍宽告诉姚自强,自己对姚自强的布防能力、警觉性以及战场指挥非常佩服。
姚自强是个皮肤黝黑的关外汉子,似乎不甚耐烦项绍宽的客套,冷冷地说道:“你待要怎样,直接说了便是。”
“好。”项绍宽点了点头,“你摆成这个阵势,想必是岸边的船只不够一次过江的,所以你想边打边撤,分批渡江。”
“是又怎么样?怕了你不成?”姚自强依旧冷冷地看着项绍宽。
项绍宽没有生气,反而是微微一笑,说道:“可你有没有想过,等你人马大半过江之后,剩下的少半人马就打不过我了,谁肯为你留下来送死呢?”
这话显然说到了姚自强的痛处,姚自强狠狠地“哼”了一声,说道:“不用你管。我带的兵没有怕死的。”
“我敬你是条汉子,你手下这些兵也训练有素,死了可惜。”项绍宽摇摇头说道,“你若真的有胆色,我和你谈一笔交易如何?”
“谈什么?”
“你把火炮和辎重全部留下,我让你的人全部渡江。”
“你!”姚自强伸手一指项绍宽,本想破口大骂,马上又意识到,这似乎是最好的办法,伸直的手又慢慢放了下来,眯着眼睛看着项绍宽说道,“我凭什么信你?”
项绍宽盯着姚自强的脸,沉稳地说道:“大丈夫言出为信。再有,你的家属尚在城中,我已派人去取来,送还给你。”
“……”姚自强又想了想,说道,“你怎么保证半途之中不偷袭我?”
“你先把火炮和辎重交出来,我就把大部分兵都撤走,只留下少数人监视,到你们全部上船为止。”
姚自强看着项绍宽,犹豫了一下。
“你别多想了,再不走,太阳落山之前你撤不完了。”
“好!”姚自强狠狠地下了决心,“你要是敢骗我,我杀你全家!”
说完,姚自强扭头回到清军的阵地之中,让手下将火炮和车辆辎重推到了两军之间的空地上,同时命令轻装部队先行登船撤退,重装步兵依旧摆成阵势,严阵以待。
项绍宽当然言出必行,派人搬了清军的火炮和辎重走,然后留下西班牙火枪队和几门火炮压阵,大军徐徐向崇明县城方向撤退。
夕阳西下,清军最后一批人登船,向着北边的通州驶去。项绍宽下令将码头上的建筑一把火烧了,又向水里推下去若干大石,让这个码头暂时废弃,免得清军反过来偷袭。
郑克臧有些不理解,问项绍宽为何要这么做。项绍宽便为他解释说,姚自强的这批清军战斗力比较强,被堵在港口难免作困兽之斗,会造成我方的伤亡,不如让他们走,我方也白得一批火炮。区区几千人逃走,也不会影响之后的战局。总之,打仗要从大处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