击毙段应举的两天之后,拉哈达的大军就已经到达了郑军大营以北二十多里处。
按照“围城打援”、“集中优势兵力各个击破”的原理,此时的郑军就应该继续趁清军立足未稳发起进攻,尽快消灭清军。但这件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并不简单,需要军队保持极好的机动能力和连续作战能力。之前的战斗并不轻松,郑军靠着火炮上的优势,也带着一点运气的成分,击毙了段应举,可以说是意外的惊喜。但郑军自身也成了强弩之末,无法再次发起进攻。
而拉哈达似乎也信心不足,到达海盐之后,仅派遣少量兵力试探性地攻击了两次郑军大营,都被击退,便驻扎下来无所举动。
“拉哈达这个人,以父荫充任军职,本来也没有多少作战经验,上了战场畏缩不前,是很正常的。”朱丹赤觉得,拉哈达的行为纯粹是个人性格和能力所致。
“是啊,更何况,与拉哈达相比,段应举却是一个沙场老将,经验丰富,居然被我军击毙,这样很伤士气的。我要是拉哈达,我也畏缩不前。”潘兴说起兴奋的事情,总是神采奕奕,其实他也和大家一样,在连续的战斗之后疲惫不堪。
“拉哈达以父荫充任军职?”刘国轩对拉哈达并不了解,并且惊讶于朱丹赤居然了解,“他祖上是何人?”
既然刘国轩搭了台阶发问,那自然是到了朱丹赤表演发挥的时候了。朱丹赤清了清嗓子,悠悠地说道:“拉哈达的祖父是大名鼎鼎的钮祜禄·额亦都,也就是后金五大臣之一,曾参与萨尔浒之战,大败明军,受封一等公,与费英东分列努尔哈赤神位之左右。他的儿子嘛,有十好几个,其中最出名的,就是十六子遏必隆,康熙初年四大辅臣之一。”
“那拉哈达的父亲呢?”刘国轩又问道。
“拉哈达之父是额亦都的第三子彻尔格,爵位估计不高,不过挺能打仗,曾经随军进攻朝鲜。彻尔格有三个儿子,长子陈泰也颇有战功,可惜早逝,二子法固达继承爵位,也早逝,所以爵位最后才传到了拉哈达手中。”
“那就是个纨绔子弟嘛。”潘兴轻蔑地说道,“估计家里老爷子也没打算培养他,全心全意培养大哥了,结果最后爵位却落在了他的手里。”
“此人或许不甚高明,不过满人毕竟有骑射的传统,打仗不会太差。至于他胆小,那对我们来说是好事。”项绍宽听出了潘兴话里的轻敌之意,便出声稍微加以扭转。
“既然如此,刘某倒有一个想法。”刘国轩听完朱丹赤的介绍,似乎有了想法。
“刘都督请尽管说。”
“只要拉哈达逡巡不前,我们就集中力量攻破海盐县城。穆赫林的几千人马进了海盐县城,应该里应外合夹击我军,不过之前已经被我军击退两次,锐气全无,现在正好攻城。只要攻陷了县城,拉哈达必定不愿再在此处对峙,自然会撤军。”
项绍宽听完,点头说道:“嗯,刘都督这话有理,不过……”
“不过我军刚刚经历激战,军士疲惫,暂时很难展开进攻。”刘国轩很犀利地顺着项绍宽的话往下说道,“依刘某之见,城中清军也疲惫不堪,而且士气低落。当此决胜之际,谁能占得先机,谁就能最终获胜。只要能鼓动三军用命,必能克敌制胜。”
“也好。”项绍宽越来越发现,刘国轩的作战思路,往往很有现代感,“那就由何佑带兵防备拉哈达,其余兵力明天一齐投入攻城。另外,再派人去杭州催饷,为将士们准备赏银。”
清军无法重夺吴淞口,迫使杨捷只得亲自到前线督战。金山营参将白可爱、川沙营参将任元礼、刘河营游击沈守才、福山营游击郭豹等人从各处增援,聚集了近四千兵力,再次向吴淞口发起进攻。
郑军则在蒋一正的指挥下,从船上卸下更多的火炮,顽强固守。又选了一部分小型战舰,驶入黄浦江中,从水面上向岸上的清军射击。
清军数量虽然不少,但各营主力都选调南下,用来攻打吴淞口的,都是挑剩下的守兵,战斗力有限。进攻又连续进行了几天,清军损伤已经近千,沈守才中炮受伤,被送回上海县城休养。
杨捷已经五十九岁了,是实实在在的沙场老将,早年任明军辽东卫所的参将,甲申国变之后投降了清军,又跟着跟着清军一路从辽东打到广东,累功当到江南提督,郑成功北伐时,杨捷在扬州一带驻守,还曾有过交手。如今面对不到两千的郑军,居然以优势兵力无法拿下,还损兵折将,内心肯定觉得不可思议。
但想不通归想不通,杨捷也看出来了,以郑军的火力,固守吴淞口炮台和兵营绰绰有余。听吴淞营逃亡回来的士兵说,郑军有很多西洋人助战,自然也就有不少的西洋火器。相比之下,清军的仿葡萄牙制式火枪和火炮就相形见绌,杨捷因此也颇感气馁,只能暂时屯兵在吴淞口卫所外,向江宁的总督和将军报告局势。
陆上的战斗顶住了杨捷的攻势,蒋一正腾出手来继续发动水面上的攻势,派遣郑军舰队向崇明岛江边的清军水师发起进攻。清军水师的船已经不足五十只,而且多是二、三等的小船,稍一接战便沉了十多艘,其余向长江上游逃脱,又有几艘船向郑军投降。
可惜,蒋一正现在没有足够的兵力登上崇明岛作战。崇明岛作为清军的海防要冲,防御工事建设得相当完善,尤其是崇明县城,当年郑成功以优势兵力也未能攻下。不过既然歼灭了清军水师,吴淞口的郑军就再无后顾之忧,可以安心与杨捷一较高下。
杨捷显然只能按兵不动,因为进攻乏术,唯一的选择就是等待江宁方面的支援。项绍宽的军报再一次转了一大圈,送到了蒋一正的手里,内容则是喜忧参半:郑军连续攻打海盐县城,城中清军顽强抵抗,暂时未能攻克,城外的拉哈达依然不敢轻易交战。吕宪华所部因为难以抵挡清军纪尔他布所部八旗兵的进攻,已经弃营撤退,并且报告何九与金国兰阵亡,天台镇三营郑军只有五百余人退守桐乡县。
蒋一正和许纬辰对这个结果都感到惊讶,毕竟这是登陆作战以来第一个重大挫折,也是首次单场战斗伤亡上千。但林升却觉得没什么大不了,不单是胜败乃兵家常事,而且天台镇是以绍兴收编的义军为主,战斗力本来就不强,打胜仗还好,打了败仗自然会溃散,真实的伤亡未必有那么多,事后收拢一下,或许还能找回来几百人。
至于战场形势,三个人倒是一致认为,决定性的问题是何时能攻克海盐县城。纪尔他布获胜之后,必然进军嘉兴,与喇哈会合,然后猛攻岛津久治的日军,以日军以往的表现来说,能撑多久不容乐观,一旦清军获胜,就会继续向海盐方向进兵,到时候再与拉哈达合兵一处,那郑军再要攻取海盐就非常困难了。
遗憾的是,蒋一正并没有任何办法为项绍宽和刘国轩支招,也无法提供帮助,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牵制住杨捷的兵力,不让他南下增援。吴淞口这里僵持不动,海盐县城又攻而不克,浙北苏南战场就成了一个死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