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烈王府的书房,元桢将外衣解下,摸了摸袖口上的玉质袖扣,侧手对身边下人说道:“去把元烬给本王叫来。”
“是,王爷。”小厮应声离去。
元桢舒了口气,习惯性地就要伸出手去取放在书柜最顶端的画卷,想了想还是将手收了回来。他已经习惯每天回来都要看一看楚宓的画像,即便那画像上的脸已经模糊不清,即便那已经是一张二十几年前的画。
他已经快五十岁,却仍长着一张三十多岁的脸,丰神俊疏,保养得宜。只有那只偶尔不经意会伸出来的手,才能看到从手上显露的岁月的痕迹,无论是手上的茧,还是微微凹陷的纵横沟壑。
元桢看着指甲修剪的圆润干净的手,自嘲的笑了笑。也就只能从外表上才会觉得自己的手干净整齐吧,其实内里早就已经是被虫蛀过的朽木一样,破败又沾满血腥了。
不多时,小厮回府来,满脸难色。
“怎么?”元桢抬起眼,看到小厮欲言又止的模样,微眯起眼。
这下人虽只是元桢书房的打杂小厮,但是多次看到元桢露出这样危险的表情来还是会觉得害怕不已。他犹豫了半天才终于在元桢不耐烦的神色中嗫嚅道:“王爷,大公子说……让王爷等会儿。”
他刚说完就脖子一缩,好像项上人头随时会跟身子分家一样。
“嗤,”元桢突然就咧开嘴冷笑了声,吓得小厮又是一抖。“行了,你先下去吧。”元桢摆摆手。他没有朝下人发脾气的习惯,或者说,只会发脾气的人都只是在下人的身上找存在感而已,脾气多大就说明那人有多没用。
烈王殿下自诩英明,自然不会因为这种小事责怪下人。
他支起身子,整个人懒懒地靠在背后的座椅中,神色莫名。
一炷香过去了,褚洄没来。
半个时辰过去了,褚洄还是没有来。
元桢心中默念着时辰,脸上的表情越发的阴森古怪。他眯眼的动作也越发的像是在冷笑,无端的令人胆寒。索性那小厮已经走了,若是那小厮还在这儿,一定会惊奇从来不喜欢等人的烈王殿下居然在书房里等了大公子这么久,还会被烈王殿下吓得魂飞魄散。
一直等到一个时辰的时候,元桢才听到了书房外传来两道步履轻盈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他冷笑道:“才几日的功夫,你的胆子就越来越大了?”这蠢儿子居然走到哪里都带着叶挽,怎么还怕在他的烈王府叶挽被人吃了不成?
元桢恰恰忘了,自己前些日子才刚提过要褚洄杀了叶挽的要求。
“一向这么大。”褚洄身着黑衣,幽幽地从门外转了进来。他似是要给元桢看的一般紧紧牵着叶挽的手,将她一起拉了进来。
叶挽摸摸鼻子,看着元桢不善的神色心中暗想,他大概是很不想看见自己。不过也没办法,褚洄最近不知怎么的越来越粘人,就像是刚出生还拥有着雏鸟情节的孩子,寸步也不让她离开,走到哪都要跟着。
“让本王等一个时辰,你还是头一个。”元桢无视了叶挽,对褚洄说道,“怎么,你莫不是有什么重要的大事要办,连本王的传召都顾不得?”
他原是讽刺的话,褚洄却一本正经的点了点头:“嗯,小白拉肚子了,许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刚刚带它去找大夫看了。”
叶挽嘴角一抽,差点一个没憋住笑出声。把敷衍元桢的话说的这么正经,褚洄应当也是头一个了。
元桢面无表情,没有问“小白”到底是何方神圣。他虽坐着仰视褚洄和叶挽,但是却没有半点低于人下的感觉。
三百六十度皆是王的姿态大概也就是如此了。
“叫你来,是有件事情要你去做。”半晌,元桢才想着大概自己是真的拿这个儿子没什么办法,才不再计较他迟到了一个时辰的事情。
褚洄不置可否的抬眸道:“可以,司马宥手里那张纸条交出来。”
他连是什么事情都懒得问一句,直接开口要当初元桢没有同意拿出来的东西。就好像是提前知晓了元桢要让他做什么事,也早就知晓了元桢一定会同意一样。
元桢的脸色顿时变得莫名,弯起嘴角道:“你连装都不愿意在本王面前装一下样子吗?”元煜占祁罗江北,手中掌握十数万元家军,不是一件特别令人头疼的事,但也绝对不能小觑。
基于各种考量,他需要元烬带兵去把元煜给打回来。
三个儿子到底在背后搞什么事情他不是不知道,但是这是他乐见其成的。元桢乐于看到三个儿子为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互相耍阴谋诡计,权看最后胜利的是哪一个。
他自然也知道,元煜反叛的真相。他是被自己另外两个儿子逼出来的,同样也是被自己逼出来的。
元桢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自古胜者为王败者寇,滔天的权势面前素来就不需要什么柔情温婉,要的只是绝对的铁血和心狠。可惜的是,元煜的脑子并没有他另外两个兄弟聪明,遂成了他们身先士卒的踏脚石。
元烬实在是很聪明,武功也好,智谋过人,带兵遣将之力无人能敌。只是可惜的一点是,他太难掌控,这是优点,同样也是缺点。元桢千方百计的也要褚洄回西秦来的目的就是这个,褚洄实在是太适合做为一个掌权者来培养,希望现在时间还不算太晚。
“装什么。”褚洄道,“手足相残,难道不正是你所期望的吗?”即便他不想承认和元煜元炯的手足关系,很遗憾的说这也是个不能改变的事实。
他牵着叶挽的手一直都没有松开,这时候又适时的紧了紧。叶挽听褚洄说道:“不要说些无谓的话了,我可以帮你去把元煜打回来,你难道不应该拿出诚意来?”她难得听到褚洄这么无赖的说话,就好像是料定了元桢一定会答应。
果然元桢被他气笑了,说:“元烬,你以为本王非你不可了是吗?”
“是。”褚洄点头,“你非我不可。”
看他自信十足的样子,元桢缓慢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低沉:“那你说说,本王为什么非你不可?”
叶挽默然,难道这种掌权者就喜欢问这样莫名其妙的话题?为什么非褚洄不可难道元桢自己心里没有点逼数么,非要拿出来问显得自己有多高深莫测一样。也只有褚洄这个时候还会一本正经地回答他。
“不派我,难道派元炯那个废物去?”褚洄毫不留情的说道。就连一贯知道褚洄有多毒舌的叶挽也被他噎了一下,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当着人家亲爹的面说他儿子是个废物,这作风果然很褚洄。
“难道本王就不能亲自去?或者你认为本王的手下就挑不出第二个可以行军打仗的人选了么?”元桢脸色阴郁,显然是很不满褚洄说元炯是个废物的事实。换做是谁都不会高兴到哪里去的。
褚洄哼笑了声,这一父一子两个人在一起阴阳怪气的模样格外的相像,也难怪是两父子。“你心里在想什么,我不想知道。若你觉得随意派个人去都可以,那请随意,我们不要浪费彼此的时间。”他嚣张的说。
“烈王殿下,褚洄说的没错,浪费彼此时间的话还是不要多说了,不如心平气和地谈一谈这笔交易怎么样?”就好像刚刚故意晾着元桢闹小白玩的不是叶挽一样,她微笑着对元桢说道。
要让他们两个这么你一言我一语的互相讽刺,可能说到明天都说不到正事上。
元桢危险道:“我们说话,岂有你插嘴的份?还不滚出去?”
“行。”叶挽爽快的一答应,睨了褚洄一眼就干脆地抬脚往外走。
没等她转身,褚洄就默不作声的一起转身要走出去。摆明了一副“买一送一的滚”的样子。
元桢被气的不轻,他在西秦掌权这么多年,还从没有人敢这般在他面前放肆。他骂了一声:“给我滚回来!”他再讨厌叶挽,觉得这个狡猾如狐的丫头碍眼,也架不住自己的亲生儿子对她奉若至宝。
叶挽脸皮厚,没什么心理压力的就转回了身子立定在元桢的书桌之前,脸上还挂着走之前的淡笑:“烈王殿下有什么吩咐?”
“本王答应了。”元桢看着她的笑脸觉得更加碍眼了,“要多少兵开口就是,本王给你,把元煜那个没用的东西给本王带回来,死活不论。”
“东西。”褚洄淡道。
“你没做成难道就想本王直接把东西给你?”元桢似笑非笑的抬起眼,“你若是带着本王的兵直接跑了,本王还要费心力千里追杀,太麻烦。等你回来自会给你。”
褚洄的下巴绷的笔直,显然有些不满意元桢的做法。
元桢才没那个心情管他高不高兴满不满意,复又抬了抬下巴指着叶挽道:“她也不能跟你一起去奉贤,必须留在临安。”叶挽这个心狠手辣的狡猾丫头,还是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比较好。她心思太过诡谲,若是跟着褚洄一起去奉贤,难保不会出什么岔子。
“不行。”褚洄皱起了眉。
若是要他跟挽挽分离,把她一个人扔在临安,那倒不如不要司马宥的东西了。
“她不能跟你走。”元桢又强调了一遍,“你要多少兵都可以,叶挽必须留在烈王府。这是条件之一。”
“我不要。”褚洄也再次重复。
眼看着一老一小又要在无关的事情上浪费时间,叶挽忍不住扶着额头低吟了一声。她强忍着想要撒手不管这件事情的冲动,突然对褚洄道:“我留在这里。”
褚洄不赞同的看向她,英俊的脸上两条浓眉皱在一起,写满了“我不同意、我不答应、我不愿意”。
“既然叶挽自己都答应了,那这件事情就这么办。”元桢睨了自己儿子一眼,好像在感叹他还没有一个姑娘拎的清。他没有给褚洄多余的拒绝机会,说:“行了就走,本王这就让人给你去准备兵马,明日出发。”
他不耐烦的做出送客的表情来,半天也没有看褚洄和叶挽动一下。元桢皱眉,冷笑一声自己甩手走出了书房。
只要褚洄应下事情,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去吧。
元桢一走,褚洄立刻用行动表达了自己的不满。他不想俯首看着叶挽,遂直接伸出手扶着她的腰将她提起来放在元桢的书桌上,这样才能够平视她。
“为什么要答应留下来?”褚洄不满的咬了一口叶挽的脸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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