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晋……”叶富贵听明白他们在说什么,突然开口说道。
“老太爷?”余晋闻言立刻应声道。
叶富贵说:“你是个不怎么说话的孩子,但是我一直都知道你内心藏了什么事情……可以跟我说说吗?司马宥……是云州知州,你怎会与他有仇呢?你来叶家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叶挽也沉默下来,她知道余晋和司马宥有什么血海深仇,但确实不知具体是什么事情。正说着,她看着余晋的脸陡然变得惨白,双唇失了血色的颤抖着。
“司马宥原先是上一任云州知州手下的从事。”就在众人等着余晋开口的时候,褚洄突然幽幽的说了一句,他面无表情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上一任知州大人是三十年前上任的,紧接着曾家离开云州之后。不过与曾家比起来这位知州大人就显得低调的多,平时并不出彩。”
叶挽心头一动,难道余晋的父亲,就是这位知州大人?且从余晋的身手和行动的仪态来看,并不是普通人家的子弟,而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公子哥儿。若他的确是知州府上的公子,倒也是说得通了。
随着褚洄的话音刚落,房中沉寂了下来,余晋还是没有从激动的情绪中缓过来,咬着牙的模样似乎在做什么激烈的心理斗争。事关血海深仇,也难怪他一时之间难以启齿。
见他不语,褚洄又补充道:“那位知州大人虽不出彩,不过却也算是恪守本分的好官,至少在位十几年,云州并没有在他的管辖之下有什么过失。不过比较奇怪的就是,当时的知州大人有段时间陷入一阵神神叨叨的低迷中,整日闭门不出,出门就是往一些偏僻的地方走访,也不知道是在做什么。尔后没多久就传来了知州大人全家被灭门的事情……司马宥原先是那位知州大人手下的从事,在他死后司马宥便上位了。”
听他这么说这件事情就显得相当奇怪了。至少叶挽就很难听出来,那位知州的死是因为他死前的怪异举动呢,还是因为单纯的司马宥想要上位所以将他全家灭门?或者是两相结合起来,他先前的怪异举动都是因为发现了司马宥的秘密,所以被司马宥灭了口?
不过这都只是叶挽的猜测。
她看向余晋温声道:“你愿意跟我们说一说吗?”
余晋听到褚洄所说的全家被灭口之时浑身一颤,干干的点了点头,好不容易才找到了自己的舌头低声答道:“自然是要告诉老太爷和小姐的,小姐愿帮我报仇,余晋感激不尽。”他看了叶挽一眼,深吸了一口气,“褚将军刚才所说的大致差不离,那位云州知州姓余,是我的父亲。当年,曾知州……也就是如今的曾老国公,他卸任知州前往燕京之时我还未出生,所以父亲上任之时的事情我都不甚清楚。待我出生之后,父亲已经做了好几年的云州知州了。”
“对比先前那位曾知州来,父亲显得比较中庸,又没什么大功绩,只是不声不响的做着自己本分的事。他手下有一名从事,正是司马宥,不服父亲已经许久,明里暗里的想要跟父亲对着干,父亲也不在意。他虽不是什么万事以民为先的好人,却也不是像司马宥这般不择手段捞尽油水的奸恶之徒,司马宥几次踩到了他的底线,却留不下任何的把柄。”
“七年前,父亲偶然在整理书房的时候,不小心发现了一张纸……”余晋说着说着,原本还算是平静下来的情绪又因为“一张纸”变得激动起来。他皱着脸惨笑了两声:“要是父亲知道这张纸上写的是什么内容,一定会后悔,恨不得自己从来没有见到过的。纸上记叙着一件惊天秘密……是他一个小小的知州从来都不敢想象的事情。”
叶挽强忍住想要问纸上是什么秘密的冲动,抿了抿嘴唇。
余晋继续说道:“父亲庸碌半生,偶然得知了这样的秘密,你们懂那种一个小人物突然发现自己可以做英雄的心情吗?他会变得膨胀,会觉得自己无所不能。父亲当时就是这样,他知道了事关国运苍生的大秘密,自然就以为自己可以利用这件事情为天下百姓做点什么……他一边害怕着自己知道了真相被人杀人灭口,一边又心痒难耐的想要自己出去查探,每天动不动就将自己关在书房里。”
原来这就是余知州在外人眼里看起来“神神叨叨”的结果。是因为他沉浸在自己的“超人梦”中,以为自己可以瞒着所有人拯救世界?
“他这样的行为别人或许不会说什么,但是看在司马宥的眼里就更加憎恨了。他说不定心里在想,这样一个奇怪的老头子都可以做知州,凭什么他不可以?他除了指手画脚的想要将知州府的权利全都揽到自己头上之外,暗地里开始调查父亲到底发现了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模样。”
“父亲对知州府的掌控越来越不如意,隐隐有被司马宥架空的趋势。就像是包不住火的纸,他看上去还是知州,司马宥有实无名,但他其实已经在司马宥的手掌心里跑不掉了……终于有一日,父亲想要跑去沧州找豫王殿下的夜里,余府的大门被整个反锁了……”余晋终于绷不住的握紧了拳头,眼角暗暗流下泪来。他似乎是回忆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一般,猛地抱住了自己的头。
这就是他噩梦的开始了。叶挽心存叹息的走过去拍了拍余晋的肩,虽然有满肚子的疑问,关于余知州到底发现了什么?为什么要去找豫王?这样的问题,眼下显然是不太适合问的。她安慰道:“没关系的余晋,都已经过去了。”
可是说完才发现自己的安慰有多么的苍白无力。无论怎么样,灭门之仇怎么可能说过去就过去呢?
叶富贵摇摇头,他回云州之后就时常闭门不出,像乌龟似的缩在自己的壳里,连叶挽他都时常会顾及不到。看到叶驰与司马宥交好他也不甚在意,只当他们是有生意上的往来需要应酬,毕竟官商勾结。没有想到司马宥看着人模人样,竟还曾经为了博出位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司马宥将父亲关在余府里,点了一把大火。适逢冬天天干物燥,整府易燃的很,余府上下七十多口人就在几个时辰之内被烧了个干净……因着那晚紫云山附近闹山贼,司马宥将知州府所有的人马都遣出去剿匪了,并没有多少人手帮忙救火。等附近的百姓发现了,火势已经到了不可阻挡的地步,他们泼的水有如杯水车薪,根本阻止不了余府的大火。待我发现时,府中已经无一生口。”他懊恼的将头埋在自己膝盖上,手心被他的指尖掐的沁出血来。“那晚……我与好友有约,并不在府中,逃过了一劫……”他声音干涩的仿佛层层叠叠的磨砂纸,磨的喉间尽是血色。
紫云山的山贼……叶挽的眉心狠狠跳了跳,她不由自主的看了一眼褚洄。有些事情你不得不承认,就是这么巧。
她压低声音问道:“那……司马宥剿匪的事情呢?”
“许是紫云山的山贼厉害吧,总之并没有剿匪成功的喜讯传来,还损失了不少州府兵将。”余晋摇了摇头,“不过这都不重要了,司马宥将最大的绊脚石一脚踢开,哪还会在意剿匪失败的消息?总的不过说来也只是他的一个借口罢了。甚至他兴奋的连确认府中有多少尸体都懒得做,根本就没有发现我不在其中……我回到余府看到的尽是残骸,还有司马宥骂骂咧咧的在府中翻索,想要知道父亲生前查探的到底是什么事情。他这个猪脑子,难道就不知道放火会将秘密一起烧毁不成?”
“我身无长物,只有一手父亲逼着我练的花拳绣腿的功夫。又不敢在司马宥的面前露脸,只得卖身进入牙行,祈求在混口饭吃的同时,有生之年能够为父亲,为余家报仇。我不敢用本名,只得化名‘余晋’,为了防止司马宥心有不甘想要搜索看看我到底死了没。再后来的事情小姐也知道了,我有幸被您相中,带回了叶府,直到如今。”余晋真诚的道谢道。
“真是个可怜的孩子。”叶富贵叹了口气拍了拍余晋的手,“往后叶家就是你的家,你不会再如浮萍漂泊了。”
褚洄听了“相中”两字眉头跳了跳,不动声色的将叶挽拉到自己身边坐下,生怕叶富贵心血来潮来个“童养夫”的做派。他薄唇轻掀,幽幽开口问道:“你刚刚说余知州生前想要去找豫王,为什么?他到底发现了什么事。”
这同样也是叶挽想知道的。到底是什么事情会让余知州紧张的连防备司马宥都忘记防备,硬生生的把自己往绝路上赶?
余晋猛地把背脊绷的笔直,牙关隐隐颤抖起来。“我、我不知道……”他的拳心攥紧,欲言又止的不断的抬眼看褚洄,似乎是在确认他是否可以信任一般。
褚洄的眼神宛若寒潭,深不见底,根本让余晋无从判断他在想什么。
这个男人太优秀,也太可怕,行正义之道他就是世界的中心,走歪门邪道他同样不会令人小觑,宛若恶鬼。
但听他方才所说处处为豫王考虑,又与叶挽关系匪浅,说不定可以考虑?
良久,余晋才仿佛松了口气一般,苦笑道:“我知道,当时我已经十几岁,不是小孩子了。要说我不知道你们是不会相信的……其实父亲并不想让我知道,因为这个秘密实在是有些棘手,知道的人或许都不会有好下场的吧。我曾经顽皮偷偷摸摸的进过父亲的书房,他的每本书放在哪里我都知道的一清二楚,没费什么功夫就找到了那张小纸条……”
叶挽屏住呼吸,想知道这个将余知州害死的小纸条上到底写了些什么。
余晋一字一句的缓缓道:“那张纸条……是父亲从知州府的库房中一本不起眼的书中找到的,他猜测是曾经曾丘云任知州时,哪个手下因为良心的谴责留下的留言。他不能跟任何人提起,遂只能记成一张只纸片,以求自己良心能安。”
“上面记录的……是曾家与献王密谋,如何能够利用楚穹苍将军手中兵权,夺取帝位,再将楚家军除去的消息。”
小小的客房,被他这句掷地有声的话猛然炸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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