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绵阴沉的大雨下下停停,持续了整整两日,第三日的时候天气才悠悠放晴,久违的露出一粒圆溜溜的太阳来。
元炯伤势不算重,但也没轻到哪里去。他身体虚弱,第二天就发了高烧,迷迷糊糊的脸色苍白的模样让烈王妃担心之余,立刻安排了一行人在静安寺中暂住修养,烈王府那边派了侍卫回去通风报信。
没有了哑丫头在旁替叶挽打点行装,叶挽只得换上了烈王妃身边女官准备的备用替换衣物,不过这正合她的意。她不相信元炯在这个受了伤的当口还有那个闲工夫来操心下药的事情。
许久未穿男装,连胸都不用每日勒的死死的最好它扁平下去一马平川,而是正大光明的戴着这个时代的精致小兜儿,连气都不闷了。叶挽换上烈王妃差人送过来的长裙,随着身体力气的逐渐恢复心中跃跃欲试。只要她能回到往日的巅峰时期……不,只要能恢复个七八分,就算是元秋在她面前她也有那个自信能够轻而易举的脱身。
某种程度上来说,她大抵还要好好感谢感谢那些仇视敌队烈王府的刺客们。
雨后的寺中空气清新,随着天空高高悬起的烈日,寺里各处的水洼池塘没多久就蒸发了个干净。重新展现出它迷茫又散漫的炎热来,像是要给地上所有生灵一个好看。
刚刚还哀叹过雨下的太大相比之下更喜欢晴天的人们顿时咬牙切齿的暗恨,还是下雨的时候要凉快清爽一些。
晒干了的山路不再泥泞难走,烈王府的车队悠扬的在地上留下一个又一个合辙的轮印,伴随着此起彼伏的轱辘声,往山下而去。
元炯肩绑着绷带,正闲散的靠在马车上铺着的软垫之中,手中拿着一本书漫不经心的品读着。他昨日还在发高烧,今日就已经活蹦乱跳的能张着那条三寸不烂之舌叽里咕噜的插科打诨,要不是身上还绑着隐隐发红的绷带叶挽几乎都看不出他是个伤重之人。
叶挽看他悠哉的翻书的模样,忍不住念道:“真是一只打不死的小强。”她冷着脸坐在元炯的对面,车内还有一名伺候的下人,正战战兢兢的看着二人。
应烈王妃所求,她不得已跟元炯坐了一辆车,方便“照顾”元炯。实则她也只是坐在这里瞪着重获新生的元炯发呆而已。
身体的恢复比她想象中的更慢一些,现在估计也仅仅就能比元炯厉害一些。外面还有一个虎视眈眈的元秋在盯着自己,实在不适合轻举妄动。她沉着脸靠在车背上,任由自己随着马车的颠簸东倒西歪,尽量装出一副羸弱不堪的模样来。
不知怎么的,元炯看见她衣物尽换,并不是他原先准备的那些,也没有发表什么意见,也许是忘记了叶挽还在药物的控制之下吧。元炯目光从手中书简上移开,轻描淡写的落在叶挽身上,见她白着脸一副被颠的难受的模样,不由问道:“要不要吃颗梅子?”
“不用。”叶挽瞥他一眼,微阖起眼睛,完全就是受不住颠簸晕车的模样。
元炯长长的“哦”了一声,说:“可是我想吃。”
“……”叶挽目光轻斜,“元二公子想吃就吃,用不着顾忌我,我不会嘴馋的。”她从来没有晕车吃梅子的习惯,更何况她现在也不是晕车,单纯就是见元炯有些烦不想跟他说话而已。
元炯抬起下巴努了努嘴,“可是梅子在你旁边的袋子里。”他示意道。
果然,叶挽坐的靠近马车门口,门口角落处放着一只制作精美的匣子,显然就是烈王府为主子们准备的点心。
马车中还有一个下人噤若寒蝉,不知道关键的时候应不应该自己出场,想了想小心翼翼的问道:“二公子,奴去拿,奴去拿。”那位叶姑娘满脸凶相,看着就是不想动手递盒子的模样,还是他来做这个替死鬼好了。
“不行。”元炯摇摇头,笑吟吟的看着叶挽,“阿挽,替我拿梅子?”
叶挽蹙起秀眉,她虽然不讲究什么人道主义,也不是什么不拿下人当人看的暴君。但是……车中明明有伺候的下人在,元炯这么正大光明的点明了要她动手是怎么回事?叶挽没什么诚意的摊开手,不无恶劣的说:“抱歉呢元二公子,这木盒子太重了,我想我应该是拿不动的。”以她这个被下了药、还晕车的人来说,能四平八稳的把这么大的点心盒子端起来给元炯才是一件比较奇怪的事情吧。
难道元炯想起来两三天没给她下药了在试探她?
可也不对,依自己现在所处的环境来说,完全就是个寄人篱下任人摆布的身份。元炯就算是怀疑,大可以直接让她重新穿上一件浸泡过药水的衣服让她再次“软”下来就是了,根本用不着这些劳什子的试探。
叶挽心中微微警惕起来,若是实在不行,她当着一个伤者的面跳车还是没什么问题的。大不了就是滚下山去摔个半死,然后一拍两散各生欢喜嘛,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已经想好了自己自由落体的一百种方式,那边元炯瞪着她平静无波的表情,突然揶揄的开口:“怎么说本公子也救了你一命,你就是这么对待救命恩人的?连给我递个梅子都不肯。”
“……”求求你让我死在弩箭之下吧。叶挽面无表情的想。
她心中不甚清楚元炯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座下马车突然就不颠了,想来是正巧下了山,驶到了官道上了。叶挽遗憾的将那些各种护着脑袋滚下山崖的动作抛之脑后,想了想还是弯下腰从点心匣子中取出一盘梅子给元炯递了过去。
一边的下人浑身一抖,总觉得眼前和谐的一幕让他浑身发寒。
车队悠悠行驶朝着临安城驶去,随风飘扬的车帘外已是漆黑一片。静安寺离临安城本不远,但是烈王妃怕受了伤的儿子吃不消,竟是硬生生的让马车行了几个时辰,入城之时天已经大暗,迎来了临安的夜晚。
车外喧闹的人群声息不绝,比往日更要热闹几分。
叶挽好奇的透过车帘子望去,却见满眼如萤火般星星点点的光亮,将原本应当漆黑无箸的夜晚照的宛如白昼一般。入城时还不是如此,只有守卫官兵手中稀稀拉拉的小灯笼,越往城内去反而越如白天般光明了。
元炯像是猜到她心中所想一般,幽幽开口道:“说起来,在山上耽搁了三日,倒是忘了今日是花灯节了。”大雨下的也是及时,碰巧在今早将将停止,没有耽误晚上的节庆。
“花灯节?”叶挽扬起眉。今日是六月初一,大燕是没有花灯节的,她倒不记得是什么重要的节日,硬要说的话勉强能算是过个六一儿童节吧。
元炯好心情的点头道:“不然你以为为什么前两日静安寺中这么多贵妇千金前去上香祈福?都是为祈求今日能获得好运。”
“什么好运?”她透过车帘的缝隙,看到满大街的百姓,男子皆头戴各色花冠,女子手持形状各异颜色不同的花灯,拥拥攘攘的挤在大街之上。街边商贩不断,卖花冠卖花灯卖各色小吃的都有,个个脸上洋溢着幸福喜悦的笑容。
她将车帘放下,淡笑一声。这样的节日只有平民百姓才能玩的尽兴,有些身份地位的人谁会像这样拥挤在大街上人踩人?只有……她突然想起了半年前的中秋,自己和褚洄两人为了不暴露身份带着面具手拉手一起逛街的情景。
就算是她这样不拘小节的人,也只能偷偷摸摸藏起身份在人群中凑个热闹呢。
而同样热闹的节日,现下却只有她一个人身处异国他乡。
元炯似乎是没有在意到她的陡然黯淡的神情一般,回答道:“花灯节男子皆头配花冠,女子手执花灯,在与众人的交往兴奋快乐之余,男子若是遇到了自己心仪的姑娘,会将头顶花冠取下戴在对方女子头上。而女子若是同样有心于他,便会将自己手中花灯送给对方。这是一个西秦未嫁娶的男女欢欣鼓舞的节日……是以西秦的女孩儿,若是想早些觅得佳婿,遂会在花灯前去寺中祈一祈福,求取好运。”
叶挽漫不经心的点点头,听上去和七夕差不离,只是在西秦的日子和叫法不太相同。
“若是平日有心仪的人不敢说出口,在今日正是表达感情的好时候。因为今日举国同庆,即使被拒绝了也不会丢脸。”元炯笑眯眯的说。“所以今日之节又叫做求偶节。”
看来被拒绝了就会觉得丢脸古往今来一直如是。叶挽默默的想。
“你想不想下去玩玩?”元炯见她冷着脸拖起腮,不由好笑的问道。
“我这个阶下囚也有玩的资格?”叶挽掀起嘴角冷冷的嘲讽回去。这般人多手杂的样子,要是她一个不留神跑了,就算有元秋在,眼观四路耳听八方的,只怕元炯也找都找不到她。他怎么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更何况现在是在回烈王府的路上,王妃她们还在前面,我这么贸贸然的停车下去参与,说起来好像也不太好。”她没什么诚意的解释了两句。
元炯若有所思的摸了摸下巴,他现在还受着伤,要是被母妃知道他受了伤还不安分的想要挤到人堆里去凑热闹,只怕也不会允许。不过……元炯眼神微闪,嘴角轻微上扬露出一个代表着满肚子诡计的微笑来,看的叶挽心里毛骨悚然的一跳。
没等她反应过来,元炯猛地身体前倾,一把拉住了叶挽的手腕,然后同时另一只手随意的按了一下什么,坐下马车猛地一颤,掉了块什么似的,豁的露出了脚下一个大口子!
叶挽心头一怔,微微眯起眼,没有反抗的任由元炯拉着自己像是大变活人一样从那个口子落了下去,瞬息消失在了马车里。
因着烈王妃在意元炯的伤势,遂特地吩咐车夫不允许驾驶的太快,他们在地上摔得并不严重狼狈,只是马车擦着头顶继续悠悠行驶的时候须得蹲下身来伏在地上,才不会硬生生的撞在那车辕之上。
叶挽脑子空白了一瞬,没有想到离开大队伍竟然是一件这么轻松简单的事情。只是身边好像还跟着一个奇怪的拖油瓶——正面带痛色的捂着伤口的元二公子。
马车里,那个可怜的小厮眼睁睁的看着二公子当着自己的面跳车了,一时间不知道是该告诉王妃好呢还是帮二公子瞒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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