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有恃无恐,到底曾如水还是慌了神。
瑶华宫内此时没有半个下人在,全都被冯公公赶出了宫外,殿内一地狼藉。
耀眼夺目的凤冠孤零零的躺在地上,上头有几颗硕大的东珠散乱,脱离了自己的位置滚在瑶华宫内殿的地毯上,半点声音也没有发出。
曾后绝美的容颜上难得的显了几分老态,卸了凤冠的头上孤零零的,鬓角竟有几根银丝。她绷着脸无力地坐在美人榻边,仍克制不住手臂的颤抖。“如何是好,现在可如何是好……”她喃喃道。
冯凭替她打了一盆热水来,放在桌上,无奈道:“娘娘,先别急。就算北汉知道了此事又如何,只是试探罢了,说来说去他们并无证据。实在不行,咱们将姓叶的三人灭了口就是……”
“说得轻巧!”曾后愤愤的尖叫道,瞪向冯凭的凤眸中凌厉非常,“哀家派你多少次去做这件事,你这没用的东西!若早点除去了叶挽,哪里还会生的现在这些事端!现在可好了,豫王在燕京,还有那么多他国使臣,四处遍布眼线,现在再去动手,岂不明摆着告诉别人我曾如水做贼心虚?!”
冯凭低垂着眼帘,眉头紧皱,低声道:“到底是娘娘刚才大意了,若娘娘并未开口,也就不会发生被北汉人试探到底细的事了。”
“照你这么说,这还是哀家的不是了?!”曾后怒道。
尖锐的嗓音在这空荡的殿内显得尤其刺耳,甚至还带着回声。
冯凭低着头,掩饰住眼底的情绪,不曾开口。
“你闭着嘴装什么死人?你说话啊,你倒是给哀家想个法子出来,现在到底应该如何!”
“奴婢觉得……事情还未到不可转圜的地步,北汉也只不过是心有怀疑,尚且留有余地。更何况,他们并没有证据证明此事,就算是有,区区敌国番邦说出来的话,谁知是不是为了挑拨我们大燕的内乱?他们的话并不可信,如何行事还有待考虑。”冯凭道,他顿了顿,又说:“为今之计……奴婢觉得,娘娘还是不要自乱阵脚,省的被有心之人抓住把柄,以不变应万变才是。”
曾后冷笑道:“一通屁话!哀家自然是知道不能自乱阵脚,用你这个废物来说?!你当他们一个个的都是傻子不成,哀家刚才的所作所为,早就被他们看在了眼里,现在还轮得到哀家来亮出自己的把柄吗!”
她怒极,越想越觉得生气,猛地一拍身下之榻,气的浑身颤抖。
“为什么,哀家活了四十余载,为大燕朝廷呕心沥血,殚精竭虑二十年,他们到底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为什么一个个的都要出来与哀家作对!什么豫王,齐王,什么康王,都是一群狼子野心的混账,他们到底有什么不满意的!”
“他们也不想想,要不是有我曾如水在,就凭萧天筑那个废物,能铲除异己,灭了楚家,把豫王贬去陇西吗!他算是个什么东西,连萧天鸣的屁都比不上!”
“他能做什么?他是治国治得好了还是齐家了,还给哀家留下个萧羽那狗杂种,竟然也有胆子朝这个位子伸手,哀家借他几个胆子了?!”
她气的快要发疯,双目赤红,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了。
冯凭大惊,连忙上前一步捂住她的嘴,急道:“娘娘,慎言!”
曾后甩开他的手,急促的呼吸,疯狂喊道:“哀家说的有哪里不对吗?要不是有我曾如水,萧天筑这辈子都只能做个劳什子屁都没有的献王,他是得高祖宠爱了?还是手段惊人了?他有萧天鸣半点长处不成?不就是娶了个贱女人罢了,还真当自己是真命天子众望所归。要不是有哀家,他……”
“你给我住口!”殿门口突然传来暴怒的声音。
曾后和冯凭一时不查,竟没想到这个时候瑶华宫竟然还有外人来。
殿门口,一个小宫女哭着跑出来喊道:“娘娘,奴婢该死,奴婢该死,老国公他硬要闯进来,奴婢拦都拦不住!”冯公公吩咐过叫她们守着门口不许任何人进来的,可是这是老国公……是娘娘的亲爹,她们哪有那个胆子敢拦啊。
曾后一口气噎在喉咙口,猛地咳嗽起来。
“行了,滚下去吧,把门关上。”冯凭看了一眼曾丘云,连忙嫌恶地对那小宫女嚷道。还好来的是老国公,要是外人就坏了。“守好了外殿,再让人进来,咱家扒了你的皮!”
那小宫女连忙连滚带爬地关门跑了出去。
曾丘云也气的不轻,负手而立,下巴上的胡须微微颤抖。他走近几步,怒道:“你听听你刚刚说的都是些什么话,眼下宫中人多口杂,说话做事难道不走脑子的吗?!屁啊屁的挂嘴边,你以为你是谁,还是三十年前的小姑娘不成?”
他见曾后头发散乱,表情狰狞,又踏近几步,厉声道:“你告诉爹,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叶挽到底是什么人!”
原先他只当曾后是因为镇西军和褚洄关系才想方设法要对叶挽下手,现下看来事情倒当真是没这么简单。到底是他捧在手心里几十年的女儿,在想什么难道他还不清楚吗?“你说话啊!”曾丘云喝道。
“老国公爷,消消气,娘娘她……”
“你住口!”曾丘云睨冯凭他一眼,“一个阉人就要做好一个阉人的本份,老夫在教女儿,用不着你在这里七嘴八舌,滚!”
冯凭脸色一僵,似乎被“阉人”二字刺激,表情更加阴鸷诡谲起来。
“你告诉爹,叶挽到底是什么人。”曾丘云强忍着内心的怒气,深吸了一口气。“他跟你,到底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你刚刚失态了!”
曾后眉眼狠狠抽动着,心有不甘的闭上眼,想到过往的事情,整个人如筛糠一般抖了几抖。半晌才睁开眼睛,喃喃开口:“叶挽……是您外孙女。”
静谧幽深的瑶华宫内,仿若平底炸起了一声惊雷,如重击般狠狠打在曾丘云的心头。他到底年迈,听到这句话不由晃了两晃,沟壑纵横的脸上满是震惊和不敢置信:“你、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叶挽,是我女儿。是您外孙女。”有了第一句开口,接下来的话就好说多了。曾后强迫自己镇静下来,仍是眼神闪躲着不敢去看曾丘云。
十五年了……她将此事瞒了十五年,连自己亲生父亲都没有告诉,只有冯凭一人知晓。到底如今还是瞒不住了,自从叶挽进了燕京以来,所有的事情都像失控了一样,完全脱离了她的掌控。她顺风顺水了四十多年,如今怕是要走到尽头了。
曾丘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颤声道:“那……那她爹是……”这个消息的震撼力远远大于叶挽是个女孩子,或者说,叶挽这种身份,是男孩是女孩都没什么关系,因为她的存在就是个禁忌。“她爹是……是叶骊那个臭小子?!”
“是。”曾后闭着眼睛点了点头。
“混账!你们……你们……”曾丘云只觉得血气直往脑袋上涌,几乎震惊的喘不过气来。他当如水为什么一定要杀叶挽,难怪了,难怪了,若是叶挽不死,死的就是他们曾家了!他开始漫无目的的在殿内乱转起来,突然道:“叶骊,我就知道,叶骊就是个丧门星,是天生针对我曾家而来!无缘无故的追你千里追来燕京,原来……他并未阉割?!你到底瞒了爹多少事情,还不一桩桩一件件的跟我说来!”
他还是云州知州的时候,其实挺喜欢叶骊那小子。虽是商户之子,但到底聪明机灵,又与女儿一般年纪。可就是这出身,实在太差了点,有了这一层,优点也变成缺点了。
女儿跟着献王来燕京之后,叶骊竟然又巴巴的跟去了燕京,还入宫做了太监。彼时他们刚在燕京落脚,自是需要各种心腹来做一些阴私的事情,有叶骊对女儿的那份感情在,用起来倒也放心。没有想到……没有想到,他们竟然珠胎暗结!
曾后似乎内心在挣扎,好半晌,才一五一十的将十五年前的在廉州行宫生下叶挽的事情一一道来。她道:“我……到底顾念青梅竹马十余载的感情,没有狠心将孩子灭口,送到了陇西去不闻不问,以为她会就此平淡一生。没有想到,叶挽不知怎么阴差阳错进了镇西军,还是在褚洄那小子手下……其实进了军营也没什么大不了,谁知哪天爆发战乱了,她会不会死在疆场。却哪知道,她又莫名其妙的跟着褚洄来了燕京……”
“糊涂!你怎么能做出这等糊涂事来!”曾丘云骂道,“我早跟你说过,那件事结束之后你就该杀了叶骊灭口,你不听!甚至,甚至还……老夫的脸都被你丢光了!”
这句话戳到了曾后的痛脚,她冷笑一声道:“丢脸?我丢您脸?您是认真的吗?若非是我,您以为您现在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曾老国公之位是天上白掉下来的?您当初不过是区区五品知州,连替燕京百官提鞋都不配,现在是如何当得起人人都要尊称您一声‘曾老’的,这些全都是我给您丢脸丢来的是吗?”
她说的极不客气,曾丘云大怒,扬起手就要给她一耳光。“你……你这逆女……”
可是胳膊刚扬起来就被一边的冯凭捉住:“老国公,娘娘到底是太后……现在不是你们闹矛盾的时候,还是应该想想接下来的事情该怎么办才是啊。”
“哼!”曾丘云放下手,老脸涨的通红。他道:“这件事情……我是说,叶挽,还有谁知道?”
曾后也知道自己刚才对老父说的话极为过分,摇摇头不去看他:“除了当年离京的叶富贵,应当没有其他人了。但是看北汉如今做派,怕是已经怀疑了。”
“真是糊涂,这么大的事情,你、你为何不告诉爹呢!”曾丘云深吸一口气,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这件事情可大不可小,就算现在把叶挽杀了也只会增加北汉的怀疑,当初廉州的事情若有他们不知道的人掌握,不是把叶挽杀了埋把土就能解决的,当真棘手的很。
况且看褚洄那小子对叶挽的态度,萧天鸣知不知情只怕还要两说。
“告诉您干嘛?告诉您让您再赏我一耳光?”曾后没好气道。
“你……!”
冯凭作势欲拦,眼神微闪,劝道:“老国公,娘娘,依奴婢看,还是先将叶骊……”
“叶骊还没死?!”曾丘云大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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