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州守军驻扎在燕京附近不远处,从昨日接到圣旨起便在城门口等待嘲风将军大驾。将军府内清点了两千名士兵,其中一百斥候军,一千九百名骑兵步兵。另有三百鹰卫暗中跟随,以防突发事件。
剩下一百名步兵和一百名鹰卫留在燕京看守将军府。
虽是清晨,天刚蒙蒙亮,已有不少百姓听说了嘲风将军要亲征玉岩关营救定国侯驱逐北汉跶虏的事情,纷纷自发聚集在必经道路上为两千镇西军送行。
一顶黑沉繁复的轿子挤开拥堵的人群,跟随在几匹骏马之后靠近了将军府敞开的府邸。
领头的马上下来一个穿着银熠重甲的年轻人,率先对站在门口的赤羽抱了一拳:“在下曾宁宇,奉太后之名随行为副帅。”他瞥了一眼赤羽身后整装待发的中护军士兵们,个个目不斜视正襟危立,并没有朝他投来好奇的目光。
他暗吸一口气,这还是他长这么大第一次看见镇西军的士兵,即使知道他是曾家的人面上也没有半点情绪,那威严勿犯的气势确实不同凡响。
曾宁宇暗瞪了背后窃窃私语的一众侍卫一眼,只觉得丢人。
父亲不放心他随军出征,给他带了一百侍卫,跟镇西军一对比简直就是一帮乌合之众。
“嘿嘿,曾公子这是去打仗啊还是去出游啊?”段弘杨是个没热闹就要犯作的人,一看见曾宁宇背后的侍卫大包小包地带了一大堆东西,不由大笑一声开口嘲讽。“不知道的还以为曾公子未及弱冠,打个仗还要娘们儿兮兮地带百来号人,踏青去吧?”
曾宁宇脸一黑,生平最讨厌别人喊自己“曾公子”。立刻给背后的侍卫使了个眼色,怒道:“把没用的东西都给我丢了!”曾夫人怕他在边疆受苦,给他带了不少东西,其中还有锦衣水果,徒被别人看笑话。
段弘杨还欲再开口,突然脑后一凉,回头一看正对上了叶挽平静如水的眼眸。他脖子缩了缩立刻安静地站回七队的队伍中去。
“这位小将士此话说的不妥。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谁又不是家中的宠儿呢?曾夫人也是担心曾统领,哦不,现在应该叫曾副将才对……”最后方那顶被百姓包围的轿子中悠悠地走出一个人,面带微笑地走到了将军府的正前方。他身后跟着两个眉清目秀的少年,此时三人也是一副要出远门的装扮。
叶挽眉头一跳,走上前道:“冯公公,好久不见,有何贵干?”虽然昨天上午才看见过冯凭,但是叶挽直觉觉得冯凭出现在这里没什么好事。
冯凭手一抖,一卷明黄华丽的书帛便出现在他的手上,端正地躺在掌间。“太后懿旨,命咱家为监军同行,以助将军一臂之力。叶校尉,褚将军何在?”
他话一出口,众人哗然。镇西军的士兵们压抑住心中的震惊仍旧严肃地站在原地,只是微微皱起的眉头表示了他们此时内心并不平静。
赤羽问道:“太后娘娘不是已经派了曾统领为副将同行吗?为何还……”
“曾统领是曾统领,咱家是咱家。副将是副将,监军是监军。赤将军,你不会连这点都不懂吧?”冯凭笑眯眯地扬了扬手上的懿旨,怎么看笑容中都带着一丝阴狠。“褚将军呢?还不出来接旨?若是耽误了这十万火急的军情,那可就不怎么好了……”
“既是十万火急,你直接念就是。”他话音刚落,边上便传来一个肃整低沉的冷音。伴随着踢踏的马蹄声,从后面走出了一道颀长的身影。
那身熟悉的墨衣外着玄色铠甲,一头乌发利落地高束在后脑,手中提着一杆通体乌黑没有半点杂色的长枪,伴着飒飒冷意。褚洄另一手执着缰绳,静静地立在一匹浑身黑的发亮的高头骏马之前,仿佛一副无声的画,画中将士正步步向前,破画而出。
他的每一步都带着果决和杀伐,伴着那杆乌枪带来排山倒海的灼灼气势。
那匹黑马也天生自带傲气,从褚洄入伍时就跟随他至今,虽已年迈,但是每个马蹄都踏出了佼佼的傲意,就像它的主人一样。
镇西军士兵群自动自发地随着自家将军的脚步让出了一条道路,每一个望向他的眼神中都带着无比的敬意和崇拜。
虽然他一直都是这副死了人的表情,叶挽还是能明显的感觉到他身上比平时更甚的生人勿进的寒冰之气。她默默地闭上嘴站在边上,看着一个士兵抱着那把百斤重的银冷耀月弓站在队伍中,心中暗衬:这次倒是耀月弓,沥银枪都带了个齐整。
从他走出来的时候开始冯凭便觉得有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在自己头顶,旁观曾宁宇此时已是脸色煞白,他身后的侍卫们有几个更是两眼一翻晕了过去,冯凭暗惊褚洄的内力好像又有精进。
他知自己现在有任务在身,不能跟褚洄杠上,勾起嘴角淡笑道:“褚将军这是做什么?咱家只是奉了太后懿旨一同前往丰州是为监军罢了,不会拖了将军后腿的,将军可不必如此紧张。”
褚洄收回势压,抬了抬下巴冷道:“赤羽。”
“是,主子。”他不用说什么赤羽便知道主子是什么意思,友好地朝冯凭点了点头将他手中的懿旨接了过来。“冯公公,既然十万火急,那咱们还是赶紧赶路吧,耽误了时辰就不好了。”他笑眯眯地拿过懿旨就收在了袖子里,竟然没有半点要宣读的意思。
曾宁宇脸一冷,刚要开口呵斥,便看到冯凭悠悠地在身后给他打了个手势示意他闭嘴。不下跪接旨,不宣读懿旨,褚洄这分明就是要当着天下百姓的面给姑母一个没脸!
“赤将军说的是,既然如此,那咱们就早日赶路吧。此去丰州路途遥远,没有十天半个月只怕是不行。”冯凭无意与褚洄争执,反正依曾后的意思,过了这次大战褚洄要么就是他们的人,要么就是个死人了,无须现在在意这么一点小小面子问题。就算拿他现在不敬太后的罪名定死了又怎样?还要靠他去拯救北境呢,惹毛了他只怕自己今日连去北境都去不得,就乖乖地等着北汉鞑子入主中原吧。
在曾宁宇不安的目光下,冯凭和颜悦色地接受了现实。
冯凭是个聪明人,知道惹怒主子只会闹得大家都没脸。赤羽笑了笑道:“不知道冯公公可否会骑马?日夜兼程的话,应该十日左右就能抵达丰州边境,十五日就能到达玉岩关。若是坐轿子……只怕至少要两月了。”到时候玉岩关早就凉了,还需要他们救什么。他微笑着看了一眼冯凭背后两个身材娇小眉清目秀的少年,暗中摇了摇头。
“赤将军多虑了,自然是一切以玉岩关为要。曾统领已经安排了马匹,就无须镇西军操心了。”冯凭阴鸷的眸子在叶挽身上转了一圈。这个小子诡计多端,要是让他们来安排坐骑,为了阻挠自己的行动会在马上做什么手脚也不一定。
赤羽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褚洄,知道主子没什么意见,这才点头笑道:“既然如此,就辛苦冯公公和曾……副将了。”他暗自摇摇头,就知道曾后没这么心大会放一个没什么脑子的自大青年来在他们军中。副将只是个幌子,今早莫名其妙出现的这位监军大人才是重头戏。还得吩咐暗阁的兄弟们在暗中好好盯着他们才是。
将军府的精兵早已整装待发,此时只需一声令下便能立刻出军。
他们不管什么副将不副将,也不管朝廷是不是派了个奇怪又厉害的太监来做监军。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跟随褚将军,驱逐北汉蛮子,救出忠君爱国却生死不明的定国侯谢将军,然后跟将军一起开开心心地回到陇西去。
什么阴谋诡计的,有他们在,一个个都别想对将军使。
漫天黄沙席卷着鹰涧峡外,整个空旷的砂岩地区都被满眼的土黄覆盖,伸手不见五指。空气中……已经不能说是空气了,几乎没吸一口气就会吸进满嘴的黄沙,令附近的北汉士兵们寸步难行。
一个皮肤黝黑的英俊青年面上裹着厚重的毛巾,幽幽地立在军帐之前,满眼的狠厉。
“将军,您还是回帐子去吧,外面天气恶劣,这个沙尘暴只怕还要几天才会过去。”一个北汉士兵打扮的男子朝他行了一礼,用北汉语恭敬地说道。
这个黑肤男子就是呼察汗的儿子,如今玉岩关外三十万北汉大军的首领那木亚。
他像鹰一样犀利洞黑的眼睛在沙尘中微眯,叽里咕噜地冷道:“再派人去鹰涧峡看看,一定要困死谢远!不能留一个活的出来。”
手底下那名北汉士兵迟疑道:“昨日已有人去看过了,鹰涧峡已经堵死了,敌军的人就算是插着翅膀也难飞!而且已经半个月了,他们肯定早就饿死了!”
刚说完他头上就挨了一巴掌,那木亚狠道:“我再说一遍,不能留一个活的出来!”
鹰涧峡此刻像被黄色雾气包围,只是这雾气的杀伤力就不是一般的大了。稍不留神就将面临巨大的冲击。峡口两边堆满了层层巨石,将所有人封死在狭小的谷内,此时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峡谷内倒是寂静一片,没有被外头的沙暴影响半分。
半个月前,谢家军十五万大军在定国侯谢远的带领下赶往鹰涧峡做埋伏,欲在与北汉大军的交锋中打下先手,先发制人。谁知他们早有预谋,早就比他们先到,埋伏之下推落滚石,将峡谷两边的出入口都封死,想将谢远和十五万谢家军生生困死在峡谷之内。
峡谷内或坐或躺拥拥攘攘地挤满了人,遍地已经干涸成块的血渍。
“将军……这是最后一块马肉,你先吃了吧……”一名满身血污小将打扮的将士糙黑的手伸出,捧着一块已经腐烂的红黑之物递到一名面色饥黄的中年将士身前。他捧着马肉的手像筛糠一般抖动,嘴唇惨白干裂,脸上尽是黄黑的泥土或是血渍。
他们已经被困在这里半个月了,吃光了带着的干粮之后又杀光了三万骑兵座下的战马。一开始还就着火堆吃烤熟的肉,后来连火源都没了,只能茹毛饮血地干吃马肉,喝马血。这样的情况已经持续了十天之久。
中年将军脸色并不比其他垂垂微弱的将士们好看多少,他用力摇了摇头,声音沙哑道:“分一分,先给受伤的兄弟们吃。”
北汉士兵居然毫发无伤地将他们困死在了鹰涧峡内,只能说是他这个当主帅的太过莽撞无能。他底下的子弟兵,不是死在与敌拼杀上,竟然是被峡顶滚落的山石硬生生的砸死,在谷内饿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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