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树梢,蘅芜院的夜晚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响。
连翘、黄杏和李遥、李码四人商量好夜间轮流换班盯着叶挽的房间,稍有动静就要立刻去通知冯公公。
只是他们虽有些身手,比起素来习惯于潜伏追踪的叶挽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冯凭给她准备的衣柜中并没有黑衣,她便挑了一件深蓝色的便装,将头发悉数挽起。几个闪身凭借着高超的步法和蹩脚的轻功爬上了房梁,掀开头顶的砖瓦掠了出去。
在不远处守着房门的黄杏没有半点察觉,仍面色凝重地警惕地看着屋门。
叶挽轻手轻脚地在屋顶上移动,没有发出半点声响。她刚一跃出蘅芜院的院子范围,就浑身猛地一震,有人!
对方显然也是高手,并且身法功夫在她之上!
叶挽浑身的汗毛竖了起来,略一弯腰摸上了腿上绑缚的匕首。
“是我。”对方轻声道,避开大树下方巡逻的宫禁侍卫们,带着叶挽闪进了一棵大树茂密的叶片之间。
凑近了才发现是朱桓。
“你是怎么进宫来的?太危险了!”叶挽不赞同道,“我能保护自己。”
仅看下方,这么一处偏远的院落都有数十大内守卫在,更别提其他几位的宫中附近了,明里暗里会有多少守卫在?皇宫禁卫严明,即使朱桓功夫再高也不应该随随便便跑进来在暗中保护她。
朱桓仍是一副面瘫的表情,冷着脸摇摇头,从怀中掏出一个玉瓷瓶来递给叶挽:“主子让我给你的,暗阁的清心丸。你每日服一粒,预防杜绝毒药。”清心丸造价十分昂贵,虽解不得百毒,却有抑制和溶解奇毒的功效,就算是见血封喉的毒吃了也能拖上好几日撑到解毒。他们暗阁的普通暗卫每月的领取都是有限度的,四大首领身上都会带一瓶以防万一,却也没有说每天吃着玩强身健体的。
主子一下子让他给出去满满一瓶让叶挽每天服一粒,只是为了以防曾后脑子抽筋毒害叶挽,实在是浪费!
他内心的诸多想法半点没有显露在脸上,只一张与世隔绝的冷脸,手上还顽固地捏着那只小巧精致的白玉瓷瓶。
叶挽接过清心丸谨慎地收到怀中点头道:“我知道了,替我多谢你家主子。”
“主子还说,不出一个月,你就能出来。叶富贵那边不用担心,有人看着。”朱桓继续道。
“哦?”叶挽微微扬起头,“他这么能耐?怎么让我出去,劫皇宫?”她说完就先自我娱乐的“噗”的一下笑出了声。看到朱桓毫无反应的脸叶挽纳闷地收起嘴角,就要寻另一处藏身之所掠去。
“你这么晚是要去哪?”她刚欲离开,就听到朱桓问道。
叶挽想了想道:“我去查查曾后。”曾后同样身负秘密,既然曾后选择了把她招进宫来限制行动,那就不要怪她反客为主了。查探曾后的好机会就放在眼前,让她怎么能不心动?
褚洄早有交代,若叶挽有什么行动就让她去做不要管她,只需暗中留意别让她暴露了就好。朱桓略一点头,刚要与叶挽同去,就听到她说:“你别跟着我,两个人目标太大容易暴露。”
“你身手比我弱。”朱桓黑了脸。
“哦?要不要比比?”叶挽勾唇,“动静太大,还是等出去再说吧。你今天先回去,曾后没那么快动手,你留着也只是浪费时间,不如回去帮褚洄做些别的事情。”
朱桓冷冷摇头:“主子的命令是让我保护你。”
“我能保护自己。”叶挽蹙眉。朱桓虽说武功很好,又是暗卫首领,侦查潜伏的能力自然是不必说。可她总觉得曾后如今没动作就是在等着她先被抓住把柄,深夜擅闯后宫这条罪名足够把她砍成七块八块了。然而她一个人的话就有把握不被任何人抓到。
朱桓机械的重复着刚才说的那句话:“主子命令我保护你。还有,主子说,你枪法太差了。”
叶挽一个踉跄,木着脸道:“什么枪法太差?”
“下午,枪法,太差。”朱桓答道。
“褚洄也在宫里?”叶挽问。不然怎么看得见她在大太阳下面一时兴起随意舞的枪?
朱桓点点头:“主子武功比我好。”
叶挽无语。那意思就是褚洄也是暗测测地摸进宫来暗中偷窥的了?还是青天白日,也不知有什么毛病。
她轻声道:“那好吧,你离我远一些,暗中看着就好。没事情千万别出手暴露目标。”说罢便纵身一跃掠过几个打着呵欠的侍卫头顶,闪身进了一处后巷的阴影,随即往后宫跑去。
后宫地势复杂,饶是白日叶挽从宫门去瑶华宫走过一遍也有些头大,若不是叶挽早在月前就记住了赤羽给她看的资料,只怕摸的进后宫摸不回蘅芜院。她没有别的目标,而是直直地朝瑶华宫潜去。
曾后此人心狠手辣,端庄雍容的面孔之下又藏着一颗无比重的疑心。若她隐藏了什么秘密,那绝对只会在她自己宫内,或是直接销毁。而她身边又有一个武功高深莫测的内监冯凭,叶挽必须加强十二万分的警惕心。
她悄无声息地潜在一处屋檐之下,像倒吊着的壁虎攀在缝隙之中,看着月夜之下静谧无声的宫殿。只有执勤的守卫兢兢业业地站着,与外头的巡卫不同,丝毫不敢有半点倦容。
一片昏暗之下,只有曾后就寝的宫殿内还亮着丝丝微黄的烛火。
突然一个熟悉的人影闯进了叶挽的视线,叶挽将身子更贴近屋檐,屏住呼吸眼睛眨也不敢眨一下。
内监冯凭正端着一个老旧的黄铜盆子从寝殿内走出,那摇晃闪动散发着一股甜腻气息的分明是血水!
叶挽心中微惊,难道是曾后出了什么事?
冯凭面色严肃地端着血水走出宫殿,径直走到殿旁的花坛边将血水浇了进去。期间没有惊动任何人,连侍卫也眼睛瞥都不瞥一下地正襟危立,显然是早就习惯此事了。
他倒了水,又匆匆朝殿后奔去,不多时又打来一盆清水,径直走进宫殿。
若是曾后出了事,何以冯凭连谁都不告诉包括贴身的宫女,要自己亲自动手?
叶挽秀眉紧蹙,理智告诉她现在她还没有那个能力靠冯凭太近。好奇心又驱使她,曾后的秘密就在这扇宫门之后,她只要稍稍往里迈进一步说不定就能发现曾后要她命的原因。她在原地纠结了许久,眼睁睁地看着冯凭再一次闪了出来,又端了满满一盆血水。
现在是个机会!叶挽屏息,在冯凭倒了血水往后殿去的时候,从屋檐下飞身而出,半点声响都没有发出地潜入了瑶华宫的寝殿之内。
不远处的朱桓面无表情的脸上寒气更甚了。这个叶挽真是胆大包天,竟敢在冯凭的眼皮子底下玩这种花样!到时候若冯凭回来了岂不是一进去就要发现她?朱桓气结。
殿内,叶挽仍是像壁虎一般伏在房梁之上,宫殿内极高,她掩藏得好不会有太大的问题。她目光略过一扇精致的碧玉屏风,将寝殿内扫了一遍,竟然没有半个人的踪影!叶挽这下是真的觉得稀奇了,曾后不在殿内,冯凭端出来的一盆盆血水是谁的?难不成有密室?
她微微眯起眼,栖身在梁上的立柱之后,等待冯凭换了水进来。若真的有密室,那冯凭一定是知道内情的人。包括曾后在密室里藏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果然不多时,冯公公又换了一盆干净的水,行色匆匆地进了殿内,首先一皱眉。
叶挽心头一跳,难道她已经被发现了?
随即看到冯凭略有些懊恼地将盆子放在地上,又转身走出了宫殿。过了好一会儿才匆匆赶进来,手中还拿着一块湿透的带着血渍的布。
原来是把布忘在殿后的水房了。叶挽微微松了口气。
只见冯凭将布扔进盆中,端起盆子绕到了里间曾后玉床的背后,在底下不知哪里扭动了几下,那床就有如一口大箱子的面板一般,整个掀开侧了过来。
还真的有密室!
在冯凭下去之后,那床板自动地就合上,再无半点暴露的痕迹。
叶挽没有蠢到现在就好奇地立刻去打探密室的想法。现下冯凭和曾后两人定都在密室之内,以冯凭的武功来说杀了她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她趁着冯凭还没有出来,连忙闪身出了寝宫,直奔蘅芜院而去。
要想调查曾后寝宫的秘密,须得想办法支开曾后和冯凭。只要曾后不在宫内,那冯凭必定是跟在她身边同行的,未来几日都无节日,必定没有宫宴,那怎样支开曾后就是个大问题了。
不得不说瑞嘉帝是个勤奋好学的人,自从第一日叶挽提过意见之后,他就准时未时出现在校场上,穿着轻便的短打,俨然一副好好学生的模样。
他的身体也确实有些瘦弱,不像一个健康的青年模样。
“陛下从政也有六七年了吧,宫中难道没有武学帝师?”叶挽一边严肃地替他摆正扎马步的姿势,一边问道。完全没有因为他的身份就对他客气。她比瑞嘉帝矮了半个头,却一点都不影响如虹的威武淡定的气势。
听段弘杨之前说,瑞嘉帝辅一出生就被昭阳帝立为太子,是当时的皇长子萧羽拍马也赶不上的速度。何以幼师无太傅太师教导文韬武略?
瑞嘉帝微微一笑,那张与曾后七八成相似的脸露出了有些羞涩的笑容:“朕从小体弱多病,父皇体谅,武学师傅不敢过分教授。”瑞嘉帝虽看上去并不强壮,但是远没有到药罐子的地步,为何那些帝师会有过分的顾虑?
叶挽面上不显,微笑缓缓道:“习武不是一日而就之事,强身健体也是。陛下应当放宽心多出来活动活动,勿要因为那些琐事憋闷才是。”
“叶校尉说笑了,朕并没有什么烦心事,朝中事物都有母后祖父操持,倒是让朕闲暇不少。哪还有那些心思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让自己心烦气躁呢。……身子不好只是天生的罢了,朕也已经习惯了。”瑞嘉帝说。“那些师父们不敢对朕下狠手,你可别客气呀。”
叶挽嘴角挂着淡笑,假意没有听懂瑞嘉帝的暗示,继而替他考虑着旁的锻炼途径。
他故意将话说的如此明显,是在试探她?
“末将不会对陛下客气的,陛下龙体硕健才是大燕之福。”叶挽淡淡道。
“哦?是吗,那就要麻烦叶校尉了。”瑞嘉帝被烈日晒着额头沁出了细密的汗珠,笑弯了眉眼。
叶挽看着瑞嘉帝羸弱的身体也知现在一些剧烈的运动和武术不太适合他,督促着瑞嘉帝扎了半个时辰的马步之后又教了他一些简单的拳脚。
今日的锻炼结束之后两人都已经大汗淋漓。
近六月的天气已是十分炎热,后宫嫔妃们都已经躲到了自己宫中,散冰去暑。叶挽看着瑞嘉帝身边的内监扶着满头大汗的瑞嘉帝上了坐榻离去之后,也悠悠地抹了一把脑门上的汗朝着蘅芜院的方向走去。忽而听到一个不怎么和谐的声音。
“哟,这不是我们大燕的少年英才嘛,真是巧啊。”一行花花绿绿风姿各异的男女正聚集在御花园之内,看到两个内监跟着叶挽从旁路过,立刻开口喊住了她。
叶挽寻声望去,正是有过两面之缘的宪钧侯府嫡女燕悦,正不怀好意地看着她。
燕悦今日身着草绿色轻纱薄裙,挽着堕马髻,少了几分凌厉和英气,多了些女儿家的娇俏和清丽。只是那副高高扬起的眉眼还是隐约透着娇纵和刻薄。她微眯着眼瞪着不远处的少年,即使额头沁满薄汗还是掩盖不住她如松如木的淡然气质,为烈日晒着的白皙皮肤半点没有发黄的趋势,反而在阳光下愈显光洁如玉,隐隐发光。
叶挽看着燕悦一副大家闺秀的打扮不禁觉得好笑,果然她身后不远处站着一位高大的年轻男子,也目露讥嘲地看着自己,正是燕悦的心上人齐王世子萧逢。
与他二人同在花园中赏游的还有一身白衣翩翩的绝世佳人曾零露,和一位与曾零露长得有几分想象的年轻男子。依着记忆中的资料,叶挽可以大约认出他是曾零露的亲哥哥,现任庆国公曾如琥的嫡长子,京畿六处的指挥使曾宁宇。
四位大燕炽手可热的公子千金都在这儿了,萧逢更是与燕悦一同出现,也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叶挽似笑非笑地看了萧逢一眼。嘴上喊着爱慕姚清书,却对燕悦表达的好感来者不拒,这位也算是一个清新脱俗的渣男了。
她的眼神让萧逢有些不适地皱起了眉,燕悦察觉到,对叶挽喊道:“怎么,哑巴了?见到世子和县主不知道行礼的么?”
李遥和李码闻言立刻悄声对叶挽念道:“叶校尉……”
“见过东珠县主,见过萧世子,见过曾指挥使。”叶挽没什么诚意地朝三人揖了揖手,对燕悦投去一个挑衅的眼神。三人都有品级,也不知你一个侯爷家的千金混在当中是干什么?曾宁宇身为京畿六处的指挥使,官拜从四品,叶挽也必须向他行礼。没办法,官大一级压死人。
燕悦立刻绿了脸,咬着下唇眯起眼睛,就在叶挽抬步准备离去的时候,她突然展颜一笑道:“不知道叶校尉此时在这儿是有什么事?”她早就听表姐说了曾后把叶挽召进宫的事情,名义上是做瑞嘉帝的御前行走,实际上是曾后准备向镇西军下手,要拿叶挽第一个开刀。知道她将命不久矣,燕悦此刻还不抓紧了多挤兑她两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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