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淬玉阁出来的时候天色已近黄昏,叶挽一行人已经在城中逛了一下午。
叶挽将依依不舍的甄玉和段弘杨先遣回将军府,带着一脸兴奋的周建朝外城东的平民街上走去。
说是平民街,其实也几乎是整个燕京最穷的地方了。即使是盛京也总有那么一个两个顾及不到的地方,充斥着三教九流。
根据赵掌柜的形容,他是在一次出门办事的时候路过外城看到一个打扮贫困的小子摆的摊子,专门卖些杂七杂八的玩意儿。其中就有这根做工不错但是一看就是边角玉料做出来的蝴蝶玉簪。图着新奇就花了五两银子买了下来,在淬玉阁里挂了一百两。他本来也没想到会有人买的,没想到碰到姚清书对此物十分喜欢。
叶挽抽了抽嘴角,五两银子买来的东西卖了一百两,说这个掌柜的会做生意吧,可竟然把一个淬玉阁打理成这个样子。
她带着周建随意地在东城闲逛,这里普遍卖的都是一些杂物和物美价廉的小吃。正好临近傍晚肚子也饿了,叶挽从一个老伯处买了几个鸡子大饼和周建一人一个没形象地啃着,惹来了好些百姓的目光。
两个一看衣着就不普通的少年,毫无顾忌地吃着饼。
天色逐渐昏暗,摆摊的百姓们也都准备收摊子回家了。嘈杂的人群纷乱,叶挽却准确清晰地从中听到一声咽口水的声音。她顺着发声处望去,果然在角落里看到了一个黑瘦的少年,面前放着一块干净朴素的绢布,上面放着好些杂物。其中不乏有雕刻可爱的小巧玉饰。
这应该就是赵掌柜说的那个少年了。叶挽嘴角一勾,径直朝少年走了过去,大喇喇地在他面前蹲下挑着他面前绢布上的东西。
少年在这儿摆了一天摊子了都没有人靠近,眼见着一个跟自己差不多大的漂亮少年靠近,连忙扬起笑脸招呼,目光一边时不时地朝周建手里捧着的大饼撇。
他卖的东西有点杂,里面不光有小巧的首饰,还有各种草编的动物,木雕的小摆件和绣工精湛的刺绣等等。虽然杂,却都透着温馨精致的感觉。叶挽没有在意少年打量的目光和殷勤地问候声,葱白的手指不断地在绢布中翻找着。这个拿起来看看,那个摸一摸又放下,十足的讨人嫌的客人模样。
对面的少年忍着不断飘进自己鼻子里的鸡子大饼的香味,殷切地希望叶挽赶紧买个什么东西,他好快点回家吃姐姐做的饭。
叶挽却卯足了劲要一个一个东西看过来似的,淡定地继续在绢布上拨弄着。随即目光突然被一只指甲盖那么大的木雕的手链吸引。那是一只匍匐成一团的小猫,虽然身体蜷缩在了一起可是一颗小脑袋却高高昂着,耳朵慵懒地竖在脑袋上,两粒眼珠子不知是用什么石头镶嵌进去的,在夕阳的折射下隐隐发光。那小猫就拇指指甲盖大小,雕的却十分精致,连根根露出的指甲都雕的一清二楚。它通体被刷了黑漆,是一只有着漂亮黄眼珠的黑猫,显得懒散嚣张又傲娇。
小猫的背后有个打了洞的凸起,当中穿了好几圈编织的布绳,布绳编织十分精细。
叶挽看到它的一瞬间就喜欢的很,笑道:“多少钱?”
少年看出她眼中的欢喜,犹豫道:“嗯……一两银子!”
“可是它只是个木雕。”叶挽做出了一副嫌贵的表情,“我这五个大饼才十个铜板。你这么小一条手链就要卖一两?”
少年也发现自己好像开价有点黑,顿时红了脸嗫嚅道:“呃……可是这是樟木雕的,还有香味呢……”他极力解释着想将东西卖的贵一些。
叶挽将东西拿近一些,果然透着隐隐的香樟木的味道和墨香,她佯装可惜又喜爱不已的样子道:“哎,可是我家有兄弟姐妹七八人,只有一条手链不够分。不知道你还有没有旁的一模一样的了?”
周建抽了抽嘴角,暗道叶哥你什么时候跟家里的兄弟姐妹关系那么好了不成!
果然那少年挠了挠头道:“嗯……你什么时候要?我、我可以再做一些……”
“这些东西都是你做的?”叶挽问道。
刚问完,就见那少年神情警惕了起来:“是、是我!”
“真的吗?我不信你一个粗糙的男子汉能做出这么细致的东西来。”叶挽嫌弃地上下瞥了他一眼,一副“你就尽管吹吧”的表情。
那少年心一横,不知怎么的立刻将绢布一兜,把东西全都收了起来,还作势欲抢叶挽手上的黑猫手绳。“你走吧,我不卖你了!”
“诶?”叶挽将东西缠到自己手腕上,丢给少年一两银子。“东西到我手里的就是我的了,你怎么能说不卖就不卖了呢?”
虽然觉得眼前这个家伙有点讨人厌,但是一两银子的诱惑还是太大了。少年愤愤地瞪了叶挽和周建一眼,将银子塞进怀里立刻就将绢布兜着塞进篮子里,然后拎着篮子头也不回地跑了。
“这家伙怎么说变脸就变脸?难道东西是他偷的?”周建纳闷地问道。
叶挽淡笑着抚摸着手腕上的小黑猫,道:“跟上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那个黑瘦的少年很有意识,为了不被人跟踪特地在城东绕了好几个圈。最后见实在没有人跟着自己这才慢悠悠地推开一间破旧的屋舍的门,朝内欢喜地喊道:“姐姐,我回来啦!好消息好消息,我今天卖东西卖了一两银子呢!咱们又有钱买药了。”
叶挽带着周建隐在屋舍门外,听到里面传来一个恬淡温柔的女声,和屋内飘出的白米粥的香味。
“胡闹,你卖什么卖了一两银子?又骗人了?”
“才没有呢,姐姐做的东西确实值这个价钱啊!我又没有骗人……哇,今天有炒鸡蛋吃啊!”
“嗯……你最近长个儿,要多吃点。”
屋内一派温馨平静。
“姐姐,你最近歇一歇,一两银子够咱们买几天的药了。你别再熬夜做活儿了……对了,那卢大头今天没来家里找麻烦吧?”
“没有……”
叶挽无意再听人墙角,遂直接示意周建敲了敲他们家的木门。
“谁!”屋内传来少年紧张的喊声。
“咳……是我,刚才买你东西的人。”叶挽摸摸鼻子在外回答道。
一阵桌椅移动的声音之后,木门划开了一条缝,露出少年警惕凶狠的目光:“是你们!你们居然跟踪我!”
“是谁啊木子?”少年的姐姐在里面也有些紧张。
“没谁,客人而已!”被称为木子的少年死死地扒拉着门,似乎提防着叶挽强闯一般。
叶挽好脾气地道歉道:“对不起,跟踪你是我不对。其实我是有事情想与你姐姐商量。”
“什么事情不能跟我商量要跟我姐姐商量?哦!我知道了,你们是那个卢大头的人对不对!滚,滚滚滚,我家不欢迎你们!”木子的神情由紧张变为愤怒,直接双手用力要把门关上。
叶挽伸出一只手扒住了门缝,那木子使了使劲,木门竟然纹丝不动。他看向叶挽的目光变为惊恐,却还是以身体挡住门缝不让他们进来:“我说了不欢迎你们,快滚吧!”他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我们真的没恶意。也不是你说的什么卢大头的人。”叶挽无奈地松开手,那木门便“砰”的一声在她鼻子前关上了。叶挽隔着门道:“那些玉雕首饰都是你姐姐做的吧?我很欣赏你姐姐的手艺,想请她去我店中做工。”
“滚!我姐姐不去任何地方做工!”木子在门内大叫道。
“木子,别闹了,把门打开。”
“不行姐姐!他们是坏人!”
“你听听他们怎么说再说。”
“可是……”
“听话!”
门内传来了一阵争执声,叶挽等在门口,看着那木门又微微打开了一条缝,露出了木子不安的眼珠子。叶挽露出了一个友好的微笑,对着他扬了扬周建手里捧着的大饼:“吃吗?”
这是个相当简陋的屋子,却十分干净整洁,家具虽是普通却也精致。
叶挽进了屋后将周建的饼全部放到桌上,这才注意到桌子边上坐着的安静的女子。女子看上去有二十岁了,打扮干净大方,挽着妇人的发髻,一双眼如水温柔。
她同时也在打量叶挽,看到是个斯文秀气跟自己弟弟差不多年纪的少年,也稍微放下了心。问道:“这位公子,不知道您的来意是?”
叶挽将自己刚刚收了家首饰铺子,并着铺子中的首饰不太如她的意,偶然发现铺中有一支特别的玉簪子,问了掌柜的才来这里寻她的事情说了一遍。“姑娘手艺精湛,我想请姑娘到我铺子中做工。”
她说完了来龙去脉才让姐姐和木子松了口气。
“内城首饰铺子都来路不凡,想必公子也不是普通人。随意就能请到优秀的工匠,怎么会想到来找我呢?”
叶挽摸摸鼻子道:“说实话我也是偶然得的铺子,今日才刚到燕京第三日,在城中并没有什么关系……而且我觉得姑娘你做的首饰都特别有灵气,或许是不错的让淬玉阁出名的媒介。”她没有特地夸大地去夸赞姐姐做的首饰,而是实话实说告诉她想利用她的手艺让自己的铺子出名,两者是互利互惠的关系。
这直接的话语让姐姐对她多了几分好感:“公子你也别称呼我为姑娘了,我已经嫁过人了,叫我木娘就好。”
木子在旁嘟囔道:“嫁过人怎么了?嫁过人怎么就不能做姑娘了?”
木娘飞过去一个白眼。她想了想委婉道:“说实话公子的提议我很动心,可是木娘是个残废之人,只怕是当不得淬玉阁的门面。”说罢她向外偏了偏身子,露出了桌下的腿。
叶挽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她早就注意到桌子旁边放着的一副拄拐,还有她先前和木子的对话,她猜测木娘是有什么隐疾。她的右腿肌肉萎缩,比左腿小了一扩,显然是已经得病多年了。“方便的话,能告诉我是什么病吗?”
木娘摇头道:“没有什么不方便的,几年前被夫家打折了,一直没有接好罢了。拖着拖着就变成这样了,阴天下雨难熬得很。”她神情平淡,似乎是在说别人的事情一般。木子却没什么好的脾气,一想到这个事情就气的想要掀桌子。
叶挽皱了皱眉,知道这是别人的隐私她也不想多问。沉吟了片刻叶挽提议道:“淬玉阁的事倒是不碍,你若是不愿意在店中,住在店里后院也可以。我会让人帮你把工具都准备好的。还有木子……”她扭头看向黑瘦的少年,“你若愿意的话,淬玉阁交给你打理如何?”这姐弟俩相依为命,能住在店里她倒是也不怕他们动什么别的脑筋。
木子啃着鸡子大饼却是一愣,没想到天上真的会掉馅饼。木娘道:“这……不妥吧?”叶挽要聘她做工已经是天大的好事,如果再连着木子一起带去店里了,那这位公子就是他们家的大恩人了。
他们平日只能堪堪温饱,木子还经常要奔走着去给她买药,可以说日子过得是穷困潦倒。还有卢大头时不时地骚扰……
木娘神情有些恍惚,自从几年前被夫家休离了之后她日子就过得平淡如水。天大的事情也掀不起她内心的波澜,可如今居然有个少年说要来聘请他们去内城做工……
叶挽安静地坐着等木娘内心挣扎考虑,耳朵突然动了动,扬眉道:“你们有客人来了。”
果然,没过多久便听到了杂七杂八地脚步声,不远处的木门立刻被人拍得“砰砰”作响。
“木娘子,我卢大爷来啦!怎么样,今天决定要做我媳妇没有?”门口传来一个夸张嘶哑的笑声。
木娘身子一僵,那木子的神情也变得憎恶,似乎门外那一大坨是令人难以忍受的垃圾。
叶挽看了他们一眼,示意周建去将门打开。
“哟,这是谁啊?木小娘子竟然还金屋藏了两个大男人啊!哈哈哈!”周建一打开门,门口那五大三粗的汉子看见这陌生的面孔愣了愣,随后带着身后两个小子夸张地大笑起来。
叶挽没有在意这三个陌生汉子,好奇地偏头问木子:“卢大头是谁?不过这脑袋可真够大的。”
木子咬了咬牙,冲到后厨拎了根烧柴的木棍冲出来道:“卢大头是我们城东的恶霸,想要……想要我姐姐给他做小老婆!已经骚扰了我们好几个月了……”
“嘿嘿,要不是你这臭小子拦着,老子早就把木小娘子带回去惯着宠着暖被窝了,用你现在在这儿废话!”卢大头看木子拿了木棍要打人,嘿嘿一笑,身后两个手下立马亮起了手里三尺长的棍子,劈头盖脸地就朝周建招呼了过去。
木娘看棍子打向周建,惊呼了一声:“不要打!”
周建如果是那么轻易就被几个地痞流氓给揍了,那也没脸回去见斥候营的兄弟们了。他不用叶挽吩咐便腰身一拧,一个扫堂腿过去将卢大头踢翻。
随即“砰砰”两下,他反手夺过棍子一人一下敲在了那两个手下的脑门上,顿时血花四溅。
“啊!”木娘惊叫了一声,木子见卢大头从背后爬起来要去抱周建的腰,连忙也冲上去恶狠狠地用柴火对着卢大头的头上一阵乱怼,把人打的头破血流。
“公、公子……你们,你们快跑!”木娘知道叶挽和周建是在替自己出头,连忙牵着不方便的腿就站起来推搡着叶挽,“木木、木子,把人拖到后院去……埋、埋、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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