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新军营充斥着一股热烈的气氛,与大雨后突如其来的大雪交相辉映。整个军营里处处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讨论的无非就是这次剿匪的事情。
雪花纷纷扬扬落下,刺骨的寒冷丝毫抵挡不住新军们讨论八卦的热情。
“那方千户真的成了逃兵,然后被山匪给捉住被马踏成了肉泥?”
“是啊,那死相可惨了,连快好皮都没留下呢!”
“我听说赵千户他们会被山匪捉住是因为孙成好大喜功,一个人跟踪山匪,赵千户他们为了救他才会被山匪活捉的呢!”
“是吗?那可真是害了人了!”
“不然你以为剩下的四百九十五人怎么会突然在藏身之地被袭?就是因为他们呗!”
“诶,你们说,那叶挽真的有这么神,一个人杀十个匪徒?”
“什么杀十个啊,我们帐中那回来的王哥说她以一敌百呢!”
“真的假的,这么厉害!”
叶挽接到一个小兵的通知说万都督有事找,垂着手悠闲地走在雪中。洗的发白的军靴踩在雪上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声响。她嘴角挂着淡笑,无奈地听着不远处周建眉飞色舞地夸张她当日打斗的场面,一边兴奋地朝她摆手打招呼,不禁摇了摇头。
“都督,叶挽求见。”叶挽在万夺的账外轻声道,万夺在内应声叫她进去。
账内,万夺表情复杂地看着单膝跪在底下的叶挽,那身土灰的军装丝毫掩盖不了她的气度,即使是单膝跪地背脊也挺得笔直。那张清秀年幼的脸上更是带着他都看不透的表情。“起来吧,叫你来是有几件事要告诉你,问问你的想法。坐吧。”
叶挽淡定地应是,俯身在旁边的一张小凳上坐下。
万夺看着她泰然的神色,联想到这几日军中传的沸沸扬扬的叶挽的表现,不禁觉得前些日子或许真的是自己看走了眼。那王强说的事情或许是真的呢。不过事情都过去了,再揪着才表明他这个都督是真的没用,识人不清了。
他无奈道:“上头已经调查清楚了这次事情的全部过程,奖惩的决定也已经下来了……赵岩带兵不利,被降为百夫长。方定武临阵脱逃,开除军籍。”他顿了顿继续说着,“孙成对敌暴露主军所在位置,导致多人伤亡,以叛军处理,斩立决。”他没有提另外四个一起被捉住的士兵,大概是无功无过。
“阵亡的三百八十九名士兵以正式军发放抚恤银,重伤轻伤参与最后战斗的三十几人将在伤好之后充入沧州右护军、袁老将军麾下。”万夺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叶挽的表情,气人的是她始终是一张脸,半点想法都看不出。
“至于你……”半晌,万夺幽幽道。“给你两个选择,你好好考虑一下。”
叶挽作出了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面上不悲不喜,全然无谓。
万夺被她这样子气乐了,好半天才无奈的摇摇头:“中护军将军有意要你去做个百户,你意下如何?”
“不是说两个选择吗?”叶挽淡道。
“……是,或是留在新军中代替原先方定武的职位,做个新军千户。”万夺挺想留下这个少年,她的能力绝对不仅仅是现在表现出来的这些。可是自己明知去中护军做百户绝对比在新军营混吃等死的有发展前途,是万万不能替她选择的,即使千户的月饷比百户多的多。
想到赤羽那一脸高深莫测地跟自己说中护军想要叶挽,万夺就气不打一处来。好苗子人人都想要啊!
见叶挽露出了一副沉思的神色,那漆黑的眸子低垂了片刻才落回自己身上,万夺不由地一抖。反应过来才咬牙,自己堂堂一个万人都督,竟然会被这个小豆芽看得心虚。
“周建和刘方隅他们呢?去哪?”叶挽突然问道。
万夺道:“本来是该跟其他三十几人一起充入右护军的,但是看在他们表现优异的份上……中护军有意让他们跟着你一同调任。不过如果你留在新军做千户,本都督就破例升他们做个百户,你觉得如何?”他厚起脸皮提议道,丝毫不为自己的诱骗感到脸红。
帐中突然安静了许久,万夺见叶挽真的低头考虑起来,不由露出一丝欣喜。要是真能留这个小子下来,他相信她是绝对有办法好好整治外头那些难搞的兵蛋子们的!要知道,经过了这次剿匪,叶挽在外的拥护者可是一片又一片啊!
万夺见叶挽勾起嘴角,露出了似笑非笑地神情,心中一喜。却听那少年幽幽道:“……多谢都督厚爱,天寒地冻,还请以后好好保重身体。”
“咔啦”……心碎的声音。
他都提出这么好的条件了这小子居然都不答应!
“你真的不用去问问周建他们的想法么?”万夺故意沉着脸道。“也许他们想升职做百户呢?”
叶挽没什么诚意的莞尔一笑,露出一口森森白牙:“他们会理解的。”虽然在新军中做百户千户不用吃苦受累,可是晋升的机会委实不大。也许一辈子了也只能庸庸碌碌地拿着那一两二两银子。在主军中却不一样,面对的人和事都有让他们丰富经验拓宽视野的机会。说白了……见得世面能更多。
虽然危险性也成倍的增加,但是她相信以周建的机灵和刘方隅的武力,一定会做的比现在更好。
万夺见她注意已定,再想挽留一下也只能悻悻地闭了嘴。没好气地把桌上几封信函扔了下来:“这是调令,拿着赶紧滚。这半月你们就滚回家好好休息养伤吧,年后直接去羡州。”原来各些调令早就准备好了,万夺刚才也只是挣扎性地再随意争取一下。他早就猜到了自己会怎么选择了。
叶挽意外地接过那几张轻飘飘地信函,挑眉道:“休假?”
“那三十几人有些重伤轻伤的,都放了假,索性回去过个年得了。好好养好伤再去新军中。”万夺摆摆手。这些兔崽子竟然一个想留下的都没有,他这个都督当的是有多失败啊!
“那就多谢都督了。”叶挽把那几封调令收进怀里,朝万夺行了一礼,“小的先告退了。”在万夺嫌弃地目光下,叶挽突然回头露齿一笑,“对了,都督此次下令不严,未调查清楚就随意派任务,不知道要打几军棍,罚几个月的饷银?”
一块镇纸擦过叶挽的衣摆撞到了帐帘掉到了地上,发出了“砰”的闷响。
叶挽头也不回地出了军帐。
“这个臭小子!”万夺嚎了一声。
帐外,周建和刘方隅早已守在了门口,见叶挽面带笑意的走出来,不由一齐跟上去询问都督喊她过去是不是因为前几天的剿匪的事。
周建的腿伤不算太严重,他本人又是个安静不住地猴子,即使一瘸一拐也要在新军营里四处溜达。此时一脸好奇道:“咱是不是要升职了?”
叶挽想了想把万夺让自己选择的话仔仔细细地跟两人说了一遍,没有遗漏他们俩跟着她就只能去中护军做个小兵、如果留在新军营却是能当个百户的事。
周建和刘方隅却一点都没有责怪叶挽替自己做了选择的事,反而兴奋地问叶挽道:“我们过完年要去的是中护军吗?将军是谁呀?”
叶挽一愣,她倒是忘了问万夺这个事。不过也不急在一时,早晚会知道的。
“阿挽,咱们去了主军……是不是,是不是就能领一两银子的月饷啦?”刘方隅不好意思地问道。
周建用胳膊肘捶了他一下,翻着白眼说:“你干嘛,多拿四百钱好娶媳妇是不是?”
“不、不是……俺小妹过完年就十五了,能说人家了。多点嫁妆……婆、婆家不会看不起她。”刘方隅挠挠头。他也二十多的大男人了,竟然也没有娶妻,还关注着家中妹子的嫁妆问题。
叶挽笑道:“万都督放了我们半月的假,让我们回去过个年。你们家在哪里,离云州远吗?”
见周建尴尬地不说话,刘方隅先说道:“俺家就在向楠镇旁边的刘家村,半天就能到了。”
“我……我家在云州城里。”不知怎么的周建说到这个就没有先前那么活跃,好半天才喃喃道。
“哇,阿建你居然是城里人!真好啊……云州城大吗?漂亮不?俺还没去过呢……”
叶挽别有深意地看了周建一眼,莞尔道:“那正好,我们能一起走。我家也在云州城。”
“啊?”周建惊讶地看了她一眼,闪躲着叶挽笑意盈盈的目光,硬着头皮嗫嚅道,“嗯……好,我们一起走……”
“正好你的腿不方便,我能顾辆牛车送你到家门口。方隅,前半程我们也顺路,载你一起。”叶挽似乎一点都没察觉到周建的不对劲,拍了拍他们俩的肩膀。“回去收拾行李吧,明早出发。”
……
右护军军营内,几个山匪正戴着镣铐被押送到了主将军帐中。
帐中坐着一个年过花甲却精神烁烁的老人,正在自得其乐的跟自己对弈。
下方那几个押送着山匪进来的士兵抱拳道:“袁将军,属下们已将紫云山山匪押回。”
袁老将军随意瞥了底下几个山匪一眼,挥挥手就要手下士兵将人带下去押入大牢,突然看到了底下的山匪大当家目光一凝。
那大当家楚随风抬起头一愣,不明白为什么这位镇西军大将军要盯着自己看。
袁老将军抬起手抖了抖,示意帐中其他人退出去,连忙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楚随风身边,动作急切地差点打翻了桌上的棋盘。“随、随风……”
楚随风一怔,怀疑地上下看了袁老将军几眼,不确定地开口:“您……您是……”
“我是弘大哥。”袁老将军苦笑了一声,将楚随风和二当家扶起。一张年迈却英气的脸上此时充满了欣喜和悲怆。
楚随风眼前瞬间氤氲起了水汽,满脸络腮胡的汉子竟是当中就要流下泪来。他嘴唇颤抖着嗫嚅:“弘大哥……您怎么,您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了?我竟然一点都认不出了……”
楚随风身边另一个山匪、二当家也不禁喊道:“弘大哥,是我,我是楚扬!”
袁弘仔细上下打量着已到中年,面目清隽的二当家,满是沟壑的脸上老泪纵横:“好,好,你也活着啊……还有呢,还有人吗?你们是怎么躲过的,快仔细跟老夫讲一讲!”
……
第二日午后,云州城外,早已挥别了刘方隅的叶挽和周建觉得两个大男人坐着牛车进城实在是不太好看,给车夫结了工钱叶挽便搀扶着周建步行进了城。两人的通关文牒是早已准备好的军籍,守城的士兵们看到他们还友好地露了个笑脸。
“你家住哪,我送你去。”叶挽扶着一蹦一跳的周建淡淡道。
周建连连摇头:“不不不不不用了,我可不敢耽误叶哥的时间!我自己回家就好了!”说罢就要把手从叶挽扶着自己的手中抽出,可却像是被铁钳钳住了一般,怎么都抽不出来。
他脸色难看地求饶道:“叶哥……你这是干嘛呀……”
“等你什么时候跟我说实话了,我就什么时候放你走。”叶挽轻笑了声,眼底却没有多少笑意。
“说、说什么实话呀……”周建目光闪躲着不敢看她,头皮发麻地搓了搓自己的脖子。
“你家真在云州城?”叶挽道。
“……”周建在她的目光压力下越来越觉得不自在,好半天才脖子一梗,破罐子破摔地粗声道,“我……不是。我家在向楠镇,不过……家中只有我一个人了。”他只是想趁着过年到人多一点的地方热闹热闹,不想一个人冷冷清清地在家里过年。这才随口撒了个谎说自己住在云州城,想着到时候随意找个地方,在街上逛逛喝碗热汤圆。
只是没想到自己随意撒的谎竟然一下子就被叶挽看穿了,巧的是叶挽也住云州城!是了,那新军营本就是云州的征兵处,大部分新兵们都是云州人士才对。
叶挽见他终于说了实话,这才无奈地摇摇头,扶着周建往记忆中的那个方向走去。
云州城是云州的主城,繁华不是一般的小城小镇可比。即使现在纷纷扬扬地下着雪,街边还是热闹非凡。
外城的各色土味小吃在寒冬中氤氲着热气,馋的第一次进城的周建吞了口口水。
叶挽好笑地掏出几个铜板给他买了个蒸糕,这才止住了他馋嘴的样子。
周建不好意思地吃着叶挽买的蒸糕,看着两人越发地往内城走了,这才眨眨眼问道:“叶哥,你这是要带我去哪呀。”
“去我家。”叶挽淡道。
“啥啥啥?去你家干啥?”
“去我家过年啊。”不知道还好,知道周建是个孤儿,叶挽却是不好意思把他一个人丢在城里自己回家了。虽然不知道叶家家中有多少豺狼虎豹,但是周建怎么也喊自己一声哥,总不会让他被人拆吃入腹才是。
周建一愣,有些感动的低下头,更用力地咬了几口蒸糕。半晌才听到他吸了吸鼻子,瓮声道:“不是去你家吗叶哥,你往内城去做啥?”
内城不都是一些贵的没有天理的店铺和达官贵人乡绅富贾住的地方吗。
叶挽浅笑着没有回答。又走了约半个时辰,两人才站在了一家恢弘壮阔的府邸前,上书两个正楷——叶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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