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挽并没有急着下山。她猜测,他们藏身在芦苇荡中的事情十有八九跟出去桥头村探查的六人有关,他们一定是落入了这些山匪的手中。
没有赤羽在旁边盯着,叶挽放开了手脚,以极快又诡异的身手绕到了山寨的后方。在一个岗哨无法发现的死角混了进去。守卫只觉得一阵阴风从身后吹过,并没有发现任何东西。下着大雨岗哨的视线并不好,山寨也被“哗啦啦”的雨声阻挡,对叶挽的潜入增添了几分顺畅。
叶挽眯着眸子稍加思索,便找到了寨主所在的大厅。
她趴伏在山寨里最大的一栋木屋后方的酒桶下,头顶盖着茂密的稻草。隐隐能听到屋内传来的震怒的声音。
“蠢货,谁让你们去动官兵的!”那声音充满威严,正对着堂下十几个被雨淋得湿透的人怒吼。
叶挽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争辩道:“可是大当家的,那些蠢兵蛋子是来剿匪的,咱们不给他们个教训还以为咱们好欺负呢。”正是方才在池塘对面说自己立了大功的山贼。
“愚蠢!你们以为那些人就你这么吓一吓就能不来找我们的麻烦?”那大当家的说。“要做你就做的干净些,你以为这雨势能靠着火把他们全烧死不成?”
“可是……他们死伤惨重,就算有没死的也不过是些老弱残兵而已啊。”那山贼回道。
那大当家似乎被他手下蠢哭了,竟然噎了一下,半晌吼声更震:“白痴!虽然云州卫那帮软蛋不敢对我们如何,可这里离镇西军最近的军队驻地不过三日路程,过几日你就等着山下被重兵团团包围吧!”
“那,那可怎么办啊!”另一个不同的声音焦急的问道。
“大当家的,我们不过是十几人去偷袭,他们定猜不到我们到底有多少人。他们只派了两个千户来,一个已经被我们抓住,另外一个不过是个比新兵好一点点的软蛋,依属下见不足为惧,那软蛋只会觉得五百人打不过我们十几人丢脸,而且现在雨这么大,他定不会轻易地去搬救兵的!趁他们现在刚被烧得一头懵,咱们赶紧派人把他们灭口。”也有聪明人开口出主意。
叶挽眉头轻扬,倒想看看这说话的人长什么样子,连方千户的心理也能猜的准。
只听那厅中沉寂了一会儿,似乎是寨主在考虑。好半天他才冷冷地开口:“雨停之前,务必把那些人除了,勿留后患。”
“那牢里那六个,要不要……”里面的人问道。叶挽猜测是要先灭了口。
“先不急,留着以防万一。”那大当家的吩咐。
叶挽见赵岩等人暂时没有生命危险,松了口气便闪身往寨子外悄无声息地潜走。那大当家的也是个聪明人,万一灭口不成他们搬来了救兵,他还可以用一个千户做人质跟镇西军谈谈条件。不过也只是刚够格谈谈条件罢了。
……
山下桥头村的正中央,正横七竖八地躺着不少人,其余没受伤的也神情恹恹地或蹲或坐。
方千户脸色难看地听着手下报上来的伤亡人数。死了十三个,重伤八十六人,轻伤一百九十七人。其中重伤的或是被那箭矢射中了关键部位,或是被严重烧伤,都昏迷着。眼下加上他,竟然只剩两百完全没事的人。
这达到五成的伤亡率,够他这个千户直接被推出去军法处置了!
他好不容易才爬上了千户之位,屁股都没坐热呢就要被赶下去了!早知道就跟赵岩换一换了……说到赵岩,也不知这赵千户带着人死到哪里去了!
“村民们还不肯开门让咱们进去避雨么?”方千户看着不远处淋着雨跑过来的垂头丧气小兵,脸色更加难看了,白的仿佛一张金纸。
那小兵摇摇头:“小的几乎敲遍了村中的门,胆子小的直接当没听见,胆子大些的也就把门开一条缝缝跟小的说自己不想惹事……”他递出了手里两个装的满满的篮子,“少数几家给了小的一些毛巾和吃食,那村中的大夫也把家里所有的药材给小的了。”
“这些刁民!”方千户狠狠地咬碎了一口牙,高声喊道,“也不知道咱们风吹日晒地保家卫国是为了什么,竟然一个个都怕了山贼不愿意给我们开门!”
那小兵也是又气又怨,想到了那些村民们看向自己欲言又止的表情就觉得心寒。他摇了摇头看着仍然在叫骂的方千户,自作主张地和另一个小兵一起把篮子里的水和吃食一个一个递给那些垂头丧气的士兵们。
“你在这里骂一天难道村民就会开门不成?”一个清冷地声音从村口传来。
方千户把所有的怨气都撒在了村民身上,此时听到有人反驳,恶狠狠地便朝着来人看去。
一个穿着脏污军装的纤瘦少年正垂着手站在村口,绑缚的头发湿漉漉地贴着脑袋,脑门上垂下几缕正在滴着水的发丝。白皙的脸被烟熏得有些脏,却掩盖不住那浑身散发的干净淡然的气质。她的嘴唇被冻的有些发白,可那双漆黑入墨的眸子仍幽幽地望着自己,让人不敢生出一丝亵渎的念头。
“叶挽!”刘二狗正举着手帮一个腿受了重伤的士兵挡雨,看见她立刻开心地喊了一声,手里一捧雨砸在了那惨叫的士兵脸上。他笨拙地朝叶挽跑了过去左右看了一圈,“太好了,我刚、刚还在找你呢!还好你没事!”
叶挽好笑地看那士兵正在擦自己的脸,点点头。
她并不意外桥头村的村民们不让镇西军进门的这件事,从那场凌晨烧到下雨烧了两个时辰的大火都没人出来看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些村民对官贼之间战争有多害怕。
叶挽径直走到另一个盖着布的篮子前,弯腰提起篮子,看到里面装着不少瓶瓶罐罐和干的药草。她看向先前那个去敲百姓门的小兵:“去问问有没有人家有防水的布和竹竿,再找两个人去村里的牛棚上摘些稻草过来。”这雨看上去一时半会儿停不了,就算换不了干净的衣裳也不能让这些伤员继续淋雨了,别在援军到来之前就先冻死了。
这时,那方千户却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抄起地上的长刀和弓箭喊了一声:“没受伤的跟我走,咱们趁着大雨去剿了那些山贼!给兄弟们报仇!”他现在已经注定了要背锅,那还不如趁现在戴罪立功,然后跟都督说自己跟山贼苦战了一天一夜……损失了两百弟兄才成功剿灭山贼。说不定都督也不会计较他们无故被偷袭的事!到时立了功的兄弟自然不会跟他计较,而那些伤残的……方千户眼里闪过一丝狠厉。
越这么想越觉得可行,方千户连连嚷嚷起来,推搡着几个正在吃干饼的士兵叫他们提刀起来。
他们从昨夜开始赶路到现在都没有休息过,已经将近十三四个时辰没有合过眼,又经历了一场大火和一场大雨,一个个都是疲惫不堪。哪还有力气提刀去剿匪,一个个都有气无力地坐在地上并不动弹。
“千户……兄弟们太累了……”
“是啊,还请千户派个人去请万都督增援吧。”
方千户看他们都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瞬间怒从肝起,扬手就要给说话的人一巴掌。“你们懂什么,现在雨天……”
巴掌没有挥下去,一只纤白却有力的手牢牢地抓住了他的手腕,力度大到方千户龇牙咧嘴地就要抽回,可是怎么使劲都拉不回去。
一个清冷地声音道:“山上有五千山匪,千户若想上去见见世面一个人去便是,兄弟们想休息,还是让他们好好休息才好。”叶挽眼帘微垂,明明比方千户矮了不少,却让他兴不起半点反抗的念头。
身后的士兵们纷纷感激地看向眼前这个瘦弱的身影。先前在火场中也是这个冷淡地声音有条不紊地指挥他们往外撤退,现在又挺身而出帮他们说话……
等等?五千?
“什么五千?明明只不过数百山贼……”方千户咬着牙,他的手腕被这个矮子捏的生疼,让他脸色更加惨白。
他们来时为了不惊动山贼,特地把马系在远一些的林子里。也许是赤羽为了节省时间,竟然没有跟方千户打个照面就直接骑马走了。所以方千户根本就不知道山上的事情。
叶挽看了眼其他士兵们正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也没有瞒着其他人的意思,开口道:“我刚从紫云山上下来,山上约有五千山贼。”
“什么?!”
“怎么可能有这么多人朝廷都不知道!”
“都督不是说几百人吗?”
众人惊愕地叫喊起来。镇西军威名赫赫,整个陇西都甚少有闹山贼的事情发生。这居然一下子冒出来五千山匪?是在挑衅豫王的威严吗?
“你胡说什么!你一个无名无姓的小卒子,你说你上过紫云山你就真的上过紫云山了么?!你……”方千夫怀疑的话还没说完,只觉一阵凌厉的风从身侧闪过。再一眨眼,他已经龇牙咧嘴地捂着腰倒在地上了。
所有人都没看清叶挽的动作,只知道她的身手是真的很不错!
叶挽施施然地收回架在半空的腿,拍垃圾一般地拍了拍自己的衣摆。“我听到那匪徒说,要在雨停之前将我们五百人杀人灭口。请千户早做准备。”说罢扭头看向另一边,方才叫出去的那个小兵已经捧着几块防水布和几根竹竿子跑了过来,身后几个小兵也捧着湿漉漉的稻草。
叶挽指挥着他们讲竹竿就地插下去,搭建了一个并不算大但是能将将盖住伤员们的矮棚子。
见叶挽撂下话就不再搭理自己,方千户脸一阵青一阵白。山匪要来杀人灭口她居然还敢这么淡定地搭什么破棚子!真是够不知死活的。“喂,那我们……”方千户半晌见她真的无视了自己的存在,这才不情不愿地开口请教想问问接下来怎么办。
叶挽也不吓唬他,直言道:“赤将军已经去请救兵,我们只需守在这里便可。”
众人没有傻到说什么“那我们为什么不先撤退,等到半路上遇到援军再来一锅端了这帮杂种”的傻话。他们有一半多的伤亡,重伤的有的根本都无法动弹。若是山上真有五千土匪,也许他们绝对走不出桥头村几里地就会被杀的片甲不留。就算真的有机会撤走,那匪徒见抓不着人也许会拿桥头村的百姓撒气。
虽然那些百姓胆小怕事……但地上蹲着的新兵们竟然半点抛下他们的念头都不曾想起。
“叶挽,你看见赵千户他们了吗?”一个新兵问道。
叶挽正在把一个被严重烧伤的士兵挪到刚搭好的棚下,闻言点头回答道:“嗯,在山寨的大牢里,他们六人都被捉了。”
听到这话方千户才真的信了叶挽说的话。赵岩跟他不同,是真的实打实靠本事升上来的千户。他都会被抓,那说明这些山匪真的不是一般地山匪了。
其他士兵们也沉默了。若是雨停之前,他们真的被那些匪徒灭口了……
叶挽拍了拍其中一个士兵的肩膀:“别晃神,他快被你捏死了。”她指了指那个士兵握着的另一名伤员的衣襟。那士兵才把手缩了回来,尴尬又不安地望着叶挽。
“放心吧,我们能撑住的。”她说道。
声音不厚重也不粗犷,却意外的能安抚人心。
所有人的心都渐渐安定下来,坚信自己能守到援军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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