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宫。
雪消融,不曾有人打扫,到处都是湿湿的,有些小路皆是泥泞,料峭的春寒徒增了死寂和冷清。
这完全是一个为遗忘了的地方,无论是苟且活着的,还是已成尸骸的,除了萧太后得到了皇上的格外开恩,其余的,无论入冷宫前身份多尊贵,地位多高,一入冷宫,即便是死都无人问津,无葬身之所。
正大殿前,石桌上仍是摆放着那总被一抢而空的食盘,院子里冷冷清清的,唯一的生气便是树上枝叶的绿芽了。
正大殿的门仍旧紧紧地逼着,那日皇上和皇后走后,便不曾再被开启过了,谁都不知道里面究竟还有没有人,亦不会有兴趣的。
殿内,屋顶上破瓦片间斜插了的阳光已经消散将尽了,再过一会儿天便要黑了,凌乱破碎飘散而下的轻纱借着透进来的丝丝凉风依旧轻轻径自拂动着,隐隐可见一点烛光在缓缓靠近。
近了,才看得清楚是一个黑衣蒙面男子,本淡漠如冰的双眸却隐隐有了情愫,只是,并不清晰,也不知道他来这里做些什么。
地上几具尸体早已不堪入目,他只是冷冷扫了一眼,便转身缓缓朝侧门而去了。
不一会儿,门外突然突然一片大亮,嘈杂了起来,脚步声越来越多,似乎分散从各路方向而去。
正殿前,是禁军搜查而来了,善柔和红衣亦是跟着。
“柔妃娘娘,你还回去吧,这宫里不干净。”为首的统领不屈不饶地劝说着。
善柔却是四下打量着这宫里的一切,断墙残垣,死气沉沉,阴森可怕,时不时传来低沉而诡异的声音,这比起郊外破庙都来得恐怖,原来这金碧辉煌的后宫里真真有这种地方,宁玉二妃应该早丧命了吧。
“主子,怪可怕的,这冷宫里可传出了不少怪事来,咱还是走吧。”红玉亦是劝说到。
“皇后娘娘!”
突然,不知从何处传来了一身尖叫。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你也被打入冷宫了啊!皇上也不要你了,哈哈!皇上疯了!”
“皇上他谁都不要了,孩子不要了,亲娘不要了,现在连妻子也不要了,皇上他罪大恶极,他当诛九族!”
……
接连几声怒骂,众人才听得清楚,齐齐朝又侧拱门里看了去。
“这是什么人,竟敢如此诬陷皇上!”柔妃大怒,厉声问到。
“娘娘,应该是宁妃娘娘,她疯了,您别跟她计较了,皇上和皇后娘娘上回过来都没理睬,半夜三更的,隔壁浣衣宫里可经常有人听到她跟着墙大喊。”一旁随从的徐公公连忙上前解释,而这时,那声音早已远远而去,只依稀听得清楚喊着“皇上”二字,其他的都听不清楚了。
阴风吹过,吹得火把忽明忽暗的,善柔禁不住打了个寒颤,连忙裹紧了外袍,对那统领道:“你送本宫回去吧,剩下的人仔细搜查,任何一处都别放过了,若是找到了小札,定有重赏!”
“是。”一旁留下保护的几名侍卫连忙恭敬应答。
善柔又朝大殿看了一眼,这才急急转身离去,这个鬼地方,她不想在来第二次了。
待善柔远去了,几名侍卫才分头追着方才几批禁军而去,晚上入这冷宫,真真恐怖,若是人少了,都会却步的,何况还有把每一处都搜查仔细了。
突然,方才远去的声音又慢慢近了,不一会儿,宁妃便从那拱门里走了出来,三千长发凌乱不堪,遮掩了大半面容,除了苍白之色,便再看不出这张曾经精致的脸了,一身瘦骨嶙峋,残破的袍子裹得紧紧的,大喊了几声,便转而低沉,口中念念有词,不知道再念叨着什么。
小心翼翼地朝前方满是荆棘的小院落而去,见了前面远远的两个人影,便不敢出声了,却是蹲了下来,静静地看着。
前方,一块无字碑,碑下不知埋着何人,冷宫里,这样的小坟墓并不稀奇,只是,这是个新坟。
坟前站着一男一女,男的一袭黑衣蒙面,女的却是一身青衣,长长的秀发只是随意用一根青玉簪子挽着,很少瘦小,脸上却带着一个玄色昆仑奴面具,除了青奴,还会有谁?
“真的没见过小札吗?”青奴看着那无字墓碑,淡淡问到。
“回去吧,我都替你一一寻遍了,他不在这里。”男子亦是淡淡开了口,双眸清冷,却早已不似先前那么不着一丝感情了,除了封彧,亦会有谁呢?
“冷宫里也没有,那他不会不会到宫外去了?”青奴仍是一动不动。
“主人已经再找了,一定能找到的。”封彧亦是盯着那无字墓碑看,一动不动,昨日本同柔妃过得很开心的,他学会了笑,只是,不知道为何,回到这里,一切就不一样了,想笑给青奴看,却怎么都笑不出来,他依旧弄不明白,到底为什么。
“走吧。”青奴似乎这才完全缓过神来,缓缓转过了身。
封彧亦是转过身,看了她一眼,眸中浮现出一丝无奈,便将她拦腰抱起,身影一掠而过,消失在了宫墙之上……
冷宫的相反方向,偌大湖泊之后,晴明神殿。
一整个下午,无人敢阻扰独孤明月丝毫,整座神殿,大大小小的院落厢房皆被搜查了一遍,容嬷嬷一直紧紧跟着,只要主子不再伤人,她很乐意这样跟着搜查的,毕竟这帮人的嫌疑是最大的。
正神殿,出口已经被众教徒围得严严实实了,尊者百里氏的尸首停在侧殿,只有百里瑄一眼静静的守候着,几位长老亦都在正殿上等着独孤明月。
独孤影早就到了,亦是同众长老一起等着,百里氏之事定是要处理的,只是他更关心的却是小札的下落,猜测中,亦是第一个想到了这帮人。
“王上,无论如何,死者为大,先过去送送尊者吧?”一位长老上前,低声问到。
独孤影并不迟疑,点了点头便朝侧殿而去。
侧殿并不大,早已被装饰成了一个祭堂,黑白两色,几位简单,百里氏尸首上覆着雪白无暇的长毯,一脸安静,只是,毫无血色。
百里瑄离得远远的,一身戒备与僵硬,即便是自己的亲爷爷,她亦害怕,自小便是圣女,替大祭司守着神殿,即便是亲爷爷,亦是没有多少感情的,伤心只那么一阵子。
爷爷常说,圣女不该有情,不为杂念所扰,如果忘不了尘世中的一切,那么就不要去懂,不懂,就不会遇到忘不掉的烦恼了。
突然,脚步声传来,吓得她心中顿时一怔,连忙抬头。
只见连着是个男子,身姿修长,一身锦白宫府,面容俊雅,尊贵而透着一丝邪冷,他是宫里的侍卫统领独孤影,亦是狄狨史上最早继位的王,通读过狄狨史书,关于他,她知道的,很多很多。
跟着进来的便是德公公和众长老了,尊者离世,祭拜之礼中定要有王者亲自为他戴上那白色昆仑奴面具这一环的,本来的祭拜之礼复杂不已,如今一切都有所限制,只能从简,何况,尊者死与大祭司之手。
若非几位长老压制住,甚至隐瞒了下来,没有惊动朝臣,怕是如今早暴动了。
隐瞒此事,无法是有一个目的,要大祭司归位,占卜之事一向是狄狨最重要的国事,向来只有大祭司能主持,百里尊者生前亦是费尽了心思想大祭司归位。
“瑄儿,还愣着做什么?”这时,一个长老开了口。
百里瑄这才完全缓过神来,急急将一旁的清水端了过来,低着头,目光不敢在触碰到身前那个男人。
“你唤什么名字。”独孤影动作很慢地净手,看着百里瑄,眸中掠过一丝复杂。
萱儿,这个名字,似乎很久很久,没有唤过了。
“她名唤唤百里瑄,是尊者的孙女,亦是这一任圣女,暂替大祭司守着神殿,就待大祭司归位为她册封。”一旁长老答到,而百里瑄仍是低着头,不敢看眼前的男人的,只是小脸有些微烫。
净手后,仍是由百里瑄端上白色昆仑奴面具来,这一回她终于狠下心来了,怯怯地抬头看他。
只是,独孤影只见接过那面具来,根本不再看她一眼,目光冷冷清清,看不清任何情绪,猜不透他心中所想。
这样的目光却让她心中顿时一怔,如此的目光她见太多太多了,神教中许多人都是这样的冷冷清清,她一直记得那个寒王来祭拜那日,他看皇后娘娘的目光完全的不一样,她第一回见到那种眼神,仿佛能仍人沉溺进去一般,舍不得离开。
是不是对爱的人,就一直都是那样的目光呢?
她好想知道,好想问个明白,只是,这里,没有人会告诉她的,也许,他们也都不懂吧。
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而她的王却早已替百里氏戴上了那白色昆仑奴面具,行了个小礼便没有多停留,仍是缓步朝正殿而去了。
而大殿中,喧闹已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