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人形容被建州女真占据的辽东都是千里凋敝,万般焦土,骸骨遍地,然而事实上,辽东到了清国治下,其实还不错,所过之处田土殷殷,到处都是一片片茂密的庄稼地,至少比满目疮痍,农人抛荒逃难的中原秦川好上千万倍。
毕竟夺取汉人开发完备的农田水里设施,建州女真也是要享福的,不是看着它们荒废下去。
不过毕竟是被异族统治的土地,所产一切,都是要供养八旗那帮奴隶主,照比三十年前的辽东,这儿完全是一副奴隶社会的死气沉沉,穿着破烂衣裳的包衣阿哈瘦骨嶙峋,一个个艰辛的在田地中劳作着,脸上满是麻木与茫然。
吧嗒吧嗒的马蹄子在农奴田庄与农奴田庄间的黄土路踩踏起一股股烟尘,两旁松土清草的包衣们赶忙是纷纷跪下,在道路边上磕着头,根本不敢看一眼,直到骑兵走出去老远之后,这才敢颤颤巍巍的爬起来,和倭国武士差不多八旗子弟也可以任意生杀予夺这些奴隶包衣不用付出任何代价,只不过武士们还恪守着他们装逼的荣誉,轻易并不会滥杀无辜,可这些八旗子弟如今是还未有受到汉文化的熏陶,稍微一个不顺心就可能拔刀杀人,根本不需要理由。
送走了骑兵老爷,这些阿哈们终于松了一大口气,又是转身打算回去接着下地干活,不过偶然间,一个十几岁出头,老的却犹如几十岁的包衣奴才偶然间撇过一眼,却让他如遭雷击。
“是,是大明的骑兵……,呜……”
“小崽子你疯了!不怕村里老爷定你个思念明狗的罪名砍了你?还不赶紧下来干活!”
“可,那真是大明的骑兵啊!”
一张玄色旗帜还隐约露个尾巴,那古朴简单却威严的明字清晰的映入眼帘,又一个年轻包衣在那儿说着,这下,几个老头子也看呆了。
十多年了!昔日里最常巡逻在乡野边境的大明骑兵绝迹十多年了!帝国骑士如今只能偶尔出现在老一辈人的梦里,眺望着这支骑队,一时间,不少人都是百感交集。
“阿爹!大明骑兵!到底该怎么办啊?”
足足傻了几秒钟,捂住小阿哈嘴的那个老头才被晃醒,感慨消逝,恐惧之色却是旋即浮现在了他的老脸上,忽然跟要被宰了的猪那样,老头子气急败坏的叫嚷起来。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报官!报告旗人老爷!”
瞬间,一大群阿哈争先恐后的向庄园里跑去。
…………
相比于阿哈们的感慨万千,宋献策自己也是感慨万千。
大明的辽东有多么繁盛?在万历年间那个梦幻办的时代,南京兵部尚书张鏊曾做辽阳歌。
辽阳春似洛阳春,紫陌花飞不见尘!莫惜黄金博一笑,几回逑马换新人。
可这短短不到三十年,这里简直是换了一番天地,自鸭绿江渡河,踏入清国土地这才十来里路,宋献策一行骑兵就被围住了,而且,围住他们的不是建州女真,而是那些自关内掠回来,充做奴隶的包衣阿哈们!一个个穿着破衣烂衫,拿着可笑的粪叉子锄头,却又虎视眈眈,杀气腾腾的围着自己等人。
为首一个老头颤巍巍的拿着斧头喝道。
“哪儿来的明狗,还不速速下马受缚,免得血光之灾!”
越是在这边塞异乡,越才能感觉的乡音的亲切,扈从的武官苏目叶尔泰是杀气腾腾的拔出刀子来,可宋献策却是一伸手拦住了他,反倒是赔了个笑脸。
“这位老丈!大家都是汉人,有话好说,别动刀动枪的,本官是东江毛帅麾下使者,要到盛京去……”
“谁跟你一样是汉狗!老爹我是清人,比你这汉狗高贵多少倍的清人!别他娘的啰嗦!要不老子真动手了!”
鲁迅先生曾经真切的评价过,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此刻真是成了宋献策最好的心情诠释,之前,他们这些幕僚不是没有异议,为什么不把开发完善的辽河平原夺回来一部分,却要争取乌苏里江那头一片荒凉的亘古之地,现在宋献策忽然明白,还是毛珏对人性认知之深,远在他们这些幕僚之上!
可就在宋献策感慨时候,又是一阵马蹄子声传来,紧接着,一阵阵皮鞭噼里啪啦的抽过来,刚刚还“高贵无比”的清国人跟耗子见到猫那样,稀里哗啦跪了一排,看着个秃着个脑门,留着八字胡,相貌上明显与汉人迥然不同的女真正白旗军官,那老头一下子年轻了五十岁,跟孙子那样不断在地上磕着头。
“主子!这来了个些明狗,奴才们正困着呢!就等主子来发落!”
然而,令他目瞪口呆的是,苏目叶尔泰挑衅那般把东江毛字大旗往地上狠狠一扎,那个平日里嚣张跋扈的正白旗主子也犹如见到爹那样,赶忙是下马上前狠狠的一个鞠躬。
“东江诸位主子!这些贱奴才不懂事儿,惊扰到各位主子了,还请恕罪!我家皇上早下达了命令,命小的在此恭候,为诸位引路!”
这一系列表情看在宋献策眼中,经典的简直可以绘画下来,成为一副传世名著了,再一次,他为身为东江的一份子而感慨!大明丢城失地三十年,屡次被破军杀将,尸横遍野,曾经这些大明的子民都不在以故国为荣,当着奴才对着故国人咆哮还深以为荣,没有加劳山下尸横累累,没有鸭绿江那样一片通红的江水,又怎么有今天对东江的这份尊重?
看着宋献策不说话,还以为他尚且耿耿于怀,八字胡正白旗啪啪两鞭子又抽到了那老头的后背上,在那儿破口大骂着。
“贱奴,还不给诸位东江主子们赔罪!”
“啊!老朽有眼无珠!老朽是个贱骨头,诸位主子,别,别和老朽这奴才一般见识!”
简直吓到了极点,领头的老头浑身哆嗦着如同筛糠,拼命把脑袋砸在地上,都青了一片,然而,这个时候从感慨中回过神来,宋献策再一次恢复了那个为了东江,能把死人说活的宋军师,他是忽然扭过了他圆溜溜的大脑袋,对着身边一个也是留着八字小胡,没比他高出多少的护卫亲军问道。
“铃木,你是扶桑出身,在扶桑,冒犯武士的农人当如何处置?”
“杀!”
倭人虽然猥琐点,可些高级武士对家主的愚忠倒是令人赞叹,这个宋献策收的小矮子家臣是用辽东官话清晰的蹦出了这个残酷冷冽的话语,听的那些跪在地上的包衣们简直惊骇欲绝。
“老爷,咱们都是汉人啊!”
声音中满带凄苦,那老头子悲惨的跪直身,凄厉的伸出双手,可换来的却是宋献策一声冷笑。
“汉人?你们清人,本官高攀不起,这位将军,你还不知道怎么做吗?”
“各位主子,奴才明白!来啊!砍了这些贱骨头!”
咔嚓一刀直断脊柱,正八旗军官亲自出手了,软软的倒在地上,那个老头老脸上尚且满是恐惧与不可置信,此起彼伏的砍杀声亦是在跪着的百十个奴才中响起,如今的清国是历史上最虚弱的士气,谁敢因为区区百十个从关内赶羊那样虏出来的奴才得罪他们?
只有自强者,才能主宰自己的命运,得到别人的尊重,像这些人,脊梁骨其实早就断了,发自内心不过是个会讲人话的牲口了。
“爷!”
砍杀还在继续着,领头的正白旗却已经收起了刀,又是恭恭敬敬的一鞠躬。杀这些人不过是张扬东江的威严,对杀戮本身宋献策倒是不感兴趣,他是面无表情点了点头。
“前面带路!”
“爷!这面请!”
从新翻身上马,那正白旗又是扬起了嗓子。
“给东江诸位爷开路!”
马蹄子再一次急促的响起,死伤一地的血腥中,尚且有重伤未死的人在呻吟,可谁也不敢去救治,就这么看着一起和自己挨着吃苦的苦哈哈兄弟痛苦死去,不过蹲在淹没人的麦田里,看着渐渐远去的那张烈风中滚滚漂洋的明字大旗,那些包衣奴才们心头再一次跌宕起伏的感慨起来。
东江!
…………
后世密布的交通网,从边境的集安小城到沈阳,火车也不过十个多小时,宋献策他们算是从丹东附近出发,却是足足走了四,没办法,和东江相比,这清国境内的道路简直和他们大臣回应皇帝的口语一样,渣!
相比于三十多年前的沈阳,如今被改称为盛京城的这座城池可一点儿也没盛起来,昔日络绎不绝的商队在这儿绝迹,曾经的沈阳城居民没死在屠城下的也被赶出城池依附在城墙附近农庄下,成为包衣农奴,城内只给各旗奴隶主贵人还有他们的亲近奴才,八旗子弟来居住,少了那份生机勃勃,多了几丛封建奴隶时代的死板压抑气息。
“各位东江的爷!盛京到了,小的为您叫城门去!”
领路的八旗军官也换了两三个,可都是一个共同点,奴颜屈膝的陪着笑脸,谁知道,这时候宋献策再一次挑刺儿了,他是猛地举起他那小孩儿手掌大小的巴掌。
“本官乃是东江都督麾下赞画使者!朝廷命官,岂能这样轻易入城?让你们鞑主亲自来迎!”
看着宋献策狠狠向下挥着的手指头,这换班引路的正红旗佐领差不点没哭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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