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先惩治周王,然后有坚决圈禁齐王、代王,再昭告天下,说明燕地的恭顺,无非是给世子一个选择,那就是让世子要么主动提出撤藩,要么……。”
金忠顿了一下,左右看看,接着说了下去:“要么就是逼世子谋逆,那时,朝廷就可趁王爷不在的机会,大军一挥而就,就此灭了燕王的根基,这些相信在场的各位都能想到,但是就不知道世子是如何考虑的?”
这句话正是大家想问,而朱高炽不想回答的问题,天本来就有些热,乍一听说这个问题,胖乎乎的朱高炽更是出了一身的汗,犹豫了半天,看着众人都在看着自己,知道再犹豫下去,那自己的威信就荡然无存了,遂道:
“父王不在,本世子也没有什么注意,但北平之地,乃是由父王功勋铸就,就算是撤藩,那也要父王说了才行,本世子不才,唯望能守住父王基业即可,至于让本世子主动撤藩一说,就此以后,就不要说了。”
众人的心里顿时轻松起来,世子说话虽然婉转,但是已经两条路面前已经堵死一条,自然可以看出世子所想。
袁珙上前一步,道:“殿下,朝廷既然如此相逼,而北平城内七卫皆入耿、张之手,城外更有宋忠大军环伺,反观北平,亲军不过五千而已,正是寡不敌众,希望殿下早做筹谋……!”
袁珙的话还没有说完,就从殿中不同的地方响起了冷哼之声,朱高炽稍加观察,就发觉出声之人正是道衍和景清,两个人出声完毕,都是互相看了一眼,目光中颇有意义。道衍遂不多言,景清站出道:
“袁道长此言差矣,朝廷相逼且不论。只是咱们既已明白,自不能落入其圈套了,朝廷无论心思如何,臣想。既然世子打算不主动撤藩,不如朝廷所愿,那么就更不能如朝廷所愿。”
“朝廷想趁王爷不在,逼燕地主动谋反,我等却不能上当。我北平就算是决心自保,必须是在朝廷有旨削燕之后,如此才能彰显朝廷之无情,彰显我北平之事乃是迫于无奈!”
朱高炽重重点了点头。道义对他来说太重要了。藩王起兵对抗朝廷,这本身就是谋逆!更何况他还不是藩王,更加没有父王的那般人望。若无充足理由。被扣上一顶“犯上作乱”的帽子。那么谁来依附于他呢?占据大义,在将来招抚旧部的过程中也会起到十分重要的作用。
道衍听到景清这样说,不由真的有些惊异起来,其实这些话,也正是他想说的。却没有想到会出自皇上潜邸时的臣子之口,景清为北平参议,是正经的朝廷命官,再加上和皇帝登基之前的林林总总,正是道衍怀疑他的地方,虽然是徐增寿介绍而来。
但是此时景清却说出这般有见地的话来,正是道衍所疑惑不解的。由此也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来,不过还是不动声色,徐徐的问道:“景大人觉得北平该如何做?”
不料朱高炽此时却是抬手止住了这个问题,思索了一下,道:“岂能坐以待毙?马上命人传李让、袁容进入北平周边,加紧联络各地旧部。一旦举事。他们便是本王最大的助力!”
“城中诸卫也要悉心招抚,切记不可让朝廷耳目侦知!”
“朱能将军,你负责收拢燕山铁卫调入王府,隐为奇兵!”
交待完一连串的事情,朱高炽转对道衍微微一笑道:“大师。我这般安排可妥当吗?还请大师指正。”
“世子英明!”道衍双手合什一躬身,毕恭毕敬的答道。
他明白朱高炽这寥寥数语意味着什么。方才景清所说的时候,世子镇定自若。莫非他早已算到其中利害,还是早有人对其说及?念及于此,又抬头望向景清,希望从他的脸上窥得些倪端。
但是景清的一脸稳重,饶是道衍见识过人,也看不出什么,心里暗自叹息,自从燕王不听自己的劝告,非要应召前往京师到如今,自己的光芒已经渐渐失去,所谓的一朝天子一朝臣,朱高炽既然当权,当然不能全盘接受燕王的力量,由此,可以看出南京那个小皇帝的机心。
权力这东西,是个好东西啊,只要沾染上,就摆脱不了它的诱惑,小皇帝不动声色的就培养起了世子的争胜之心,如此朝廷只要再拖上几年,届时就算放燕王归藩,恐怕北平也无宁日了。由此可以想到,朝廷的目的,真的就是逼北平造反或者主动撤藩这么简单吗?
在道衍的思虑中,商议慢慢结束,各人回去准备自己的事宜,道衍没有想到,自己却被意外的留下,说是有事情请教。怀着疑惑的心情,随太监和景清一起走进了内殿之中。
“本世子如果上交燕山三护卫,换父王做个太平王爷,不知道此事有几成胜算!”
还没有等道衍和景清站稳,朱高炽就说道,话意竟然和方才判若两人,道衍不由一呆,这变化也太快了一点吧,刚才还在安排防范,现在却要妥协,这唱的是哪一出?
“太平王爷?”景清冷笑一声道:“难道殿下想燕王爷去学那战国信陵君之谨言慎行,沉湎酒色,郁郁而终?不过就算殿下这么想,也得看朝廷愿不愿意!王爷心中愿不愿意了。”
“皇上若真的像诏书中所说,只想削诸王超过定制的兵权,那收了河南三护卫,命周王回京闲居也就是了,何必要冠以谋反的罪名?依老僧看,殿下若真就此俯首,恐怕燕王爷在京师中会朝不保夕,这种下场也很难说了!”
道衍补充着说,朱高炽闻言浑身一震。他不得不承认道衍说的有道理。良久,方说道:“大师精辟之言,令我茅塞顿开。先前确是想的太简单了。依大师之见,今日本世子之决定有何不妥吗?”
“眼下看似平安,实则大祸不日将至。朝廷削燕势在必行,若是王爷在时,必不会坐以待毙。依老衲之见,世子方才处理的极为妥当。只是这样显得有些慢了点……。”
“现今军权虽收归朝廷的时间已经不断,要不是王爷经营多年,久领大军,北平将校皆燕王爷提拔。士卒更久受恩惠,山东、辽东亦不乏王爷旧部。朝廷尚不能完全控制。此时燕王爷余威犹在,只要世子登高一呼,燕赵诸卫所莫不依从……。”
“大师不必说了!”朱高炽当即摇手道:“我知道大师说的道理。但父王仍在京师,我行事岂不连累父王!且听景大人之言,只能筹谋,不可妄动!”
景清冷眼看着道衍卖弄着自己的见识,就是一言不发,才发觉皇上说的原本就是不错,像是道衍、袁珙等人。本来就是投机之流,只想建立功勋,却不顾自己的主子是谁,本来对朱棣忠心耿耿的道衍,看到自己已经被抢了风头。就开始不顾一切的卖弄着自己的见解,也不顾半点后果。
看见势头不对,现在就要朱高炽起兵,那不是让朱高炽往火坑里面跳吗?不过偷着观察这个和尚,从三角眼中不时透露出一丝狡猾的光芒,似乎在隐藏着什么,于是更加用心的听了起来。虽然说这些人见风使舵,但是这样做也太明显了一点,难道不怕引起朱高炽的反感吗?毕竟,朱棣也是其父,而其家人也全部在京师中等同质子,朱高炽会没有一点顾忌。权力的诱惑再大,那也要到最后关头才能放手一搏,道衍难道这一点也不知道吗?
道衍看到世子拒绝其立即起兵的想法,正想继续劝说,谁知道燕王府太监王彦匆匆而入。禀报道:“燕王府仪表袁容从通州赶回,说是有急事求见世子。”
韩庚带来的消息对燕王府来无疑是一个打击,虽然已经变得消瘦,但也不用验证,燕王府的人就能认出韩庚是高丽世子李芳远的贴身侍卫之一,对于其能从京师中生还,有些怀疑,随即也被其带回的消息所震慑了。
当然,上次锦衣卫的行动虽然彻底,也还是难免有漏网之鱼,不过都是一些无关轻重的小人物,正因为其不起眼,所以开始也就没有被锦衣卫的探子注意,也正是因为其的不起眼,所以就算是逃回了北平,也没有带回多少有用的消息。
韩庚做为当事人,再加上事先的排练,叙述起来,也令燕王府中有限能参与到此事的人感到无比震惊,事先没有一点征兆,犹如锄草一般的行动,使他们谁也摸不清朝廷的深浅,所幸徐福的到来,能带给他们一点点的安慰。
一直在朱高炽眼中十分忠于朝廷的大舅徐辉祖,谁也没有想到此时会站在燕王的这一边,据韩庚所说,此次他能逃脱生天,都是源于魏国公的照顾,对于此事,道衍持有怀疑态度,当知道徐家三小姐和高丽人那一段曲折离奇的恋情后,纵然是和尚,也觉得有些释然了。
道衍虽然不懂得情爱,也不相信所谓的男女之情,但是对于徐辉祖此时应有的心态,猜测的十分详尽,不错,魏国公是终于朝廷,但是面临的却是一场灭族之灾,本来两个弟弟已经被打入了黑名单,随之妹妹又犯下了宗室众怒,这个把柄握在皇帝的手中,就像是一柄悬挂在脖颈的利刃,想什么时间要你的命,也就是弹指之间的事情。
唯一可以解开家族困境的就是委曲求全拖延时间,然后伺机改天换日,才能挽救徐家的命运,因为除了拥立新皇之外,他在景泰朝廷,无论立下多大的功勋,就算是帮助朝廷扫平诸藩,届时皇帝会不会冒着宗室责难的危险去维护他,两者相比,道衍以自己的心思去揣测徐辉祖,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要是换成自己是徐辉祖,恐怕转投燕王也是唯一的出路了。因为这样至少还有一搏,否则,就会被朝廷当做一柄刀到处乱挥,而砍杀的最后一个人,肯定会是自己。
想通了这个关键,对于韩庚、徐福虽然还有防备之心,但是已经不像开始那么严重了,为了表示重视,当即请金忠调动了一些人手,将韩庚护送往高丽李芳远处。并派袁珙随行,是为了彻底坚定李芳远的信心,争取多一点的助力,因为北平万一要走到最后。高丽将是牵绊辽王和朝廷的最佳目标。
临行前,道衍和袁珙详谈了一夜,天亮时袁珙才离开庆寿寺,然后连家也未回,就悄悄潜往通州和韩庚见面,在那里坐船沿运河南下,至直沽到三岔河口西南的小直沽,然后经由黄河入海口出海,混在来往于高丽和大明之间的商人中,直达汉城。十分安全。
不过只要到达高丽境内就已经安全了,李芳果虽然在朱标的支持下即位后,但是在高丽实际操纵政权的是拥有兵权的李芳远。
天高皇帝远,大明也没有腾出手来真正的插手高丽事务,所以李芳果即位当年。便以参拜神懿王后韩氏的陵墓为由,前往开京,就在开城寿昌宫定居。回到高丽故都开京,先后居住在高丽故宫寿康宫、昌乐宫中。而李芳远则是一直盘踞在汉城,随后将父亲也逼着离开汉城,做了实际的高丽王。
除了诚惶诚恐的对待大明偶尔来的官吏,李芳远的日子过得还算是滋润。他不是名誉上的权知高丽国事,不用承担任何风险,反而是其兄李芳果为了大局,虽然在景泰帝的支持下即位,但是却害怕惹来大明兵灾,为了家族兴盛。所以一直忍受着弟弟的骄横。
李芳远的日子过得不知道要比朱高炽舒心多少,实际上,小国寡民,有了这样的成就,也算是很满足了。高丽境内实际自己掌权,而万一大明问责,便是哥哥出来做替罪羊,李芳远知道大明天朝现在正值多事之秋,也正在观察风向,他和朱棣交好,如果燕王成功登上帝位,他则随时可以让哥哥传位于他,为了保险起见,在哥哥即位之初,就逼着李芳果把自己立为 “王世弟”,把自己的名分先定了下来,成为了高丽的储君。。
他是这样想的,如果燕王称帝,就让兄长传位给自己,但是如果燕王失败,那么就暂时维持现状,以免得罪大明天朝。
不过很快,李芳远的如意算盘就落空了,当日娇滴滴的男宠,突然被燕王属下护卫归来,却是满脸的憔悴,不复当年风姿,不由大惊失色。忙问其他十二人的去向,韩庚哭啼一阵后,有袁珙代为陈述,却省略了李晟敏和徐妙儿的那一截,道衍早有交代,他可不想为了一个不是男人的男人让李芳远对大明产生芥蒂。
韩庚明显的能感觉到,他所枕着的肩膀正在慢慢变的僵硬,而握着自己那双已经变的些许粗糙的手的手,也在不知不觉中用上了力气,把也从小习武的他勒的生疼,却是知道对面这个主子的性情,也不敢叫出声来,只得求救似的看着带他回到汉城的袁珙。
“王世弟…..。”
袁珙抱拳喊了一声,心里感到无比的别扭,他虽然是个神棍,但是也想不透,这些高丽人到底是怎么了,好歹也受到中原教化很多年,怎么会取这么一个怪的名字,但他也想不出更好的称呼,只得硬着头皮,忍着继续说道:“王世弟,请节哀…….。”
听到袁珙说话,李芳远才慢慢的放松下来,收回自己的手,顺势在韩庚的肩膀上拍了一下,示意他先退下,然后目送韩庚走出房门,才稳住了心神,笑道:“有劳袁大师了,那么辛苦的将我的护卫送了回来。只是没有想到,只有他一人回来,本君一时失态,还请大师见谅!!!”
其实李芳远那里是为了失去男宠而失态,他让李晟敏等人当初随李芳果一起居住大明,时间隔了这么久,早就有了新欢,那里在乎这些旧爱。
不过,当听到袁珙陈述最近大明发生的事态那一刻,李芳远就知道,自己这种左右逢源的日子过到头了,自己必须有一个选择,而且这个选择的结果也必须是和燕地合作,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保证自己的利益。
而且,他也不敢保证,如果大明的朝廷真的顺利除去了燕王这个威胁,腾出手来,还会不会放过自己,想着自己的那十二个男宠,想着栽赃在自己男宠身上的罪名,袭杀大明虎贲右卫官兵五十四人,作为奸细刺探天朝军情,光是这两种罪名,就可以引出多大的风波,在高丽会引起多大的震荡。
自己这个王世弟,还能做的稳吗?这还幸亏不是那个冷酷的洪武皇帝,这还幸亏大明新皇即位,现在腾不出手来对付高丽,也还幸亏有燕王牵制着朝廷的心思。否则,事情会有什么结局,真的不好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