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跑!”杏儿不回答,拉起发愣的朱瞻垠朝一旁逃去。她知道,在深山老林中,忽然遇到百鸟惊飞小动物奔逃的情形,若不是有猎人射捕,就必然是出现了凶猛的野兽。
果然,在他们刚跑到五十码开外,兀地与一只豹子撞上了。
这是一头壮如猛虎的穿山豹,暗黄色的皮毛间有着一块块椭圆的黑斑,竖着尖尖的双耳,环眼圆睁,毗牙咧嘴,显然是这畜牲与他们不期而遇也感到突然,它兀地止步,略弓前爪,摇动着尾巴。
朱瞻垠也抽刀在手,而杏儿也马上躲在了他的身后,那豹子一声吼叫,迎着两人毫不畏惧地窜了过来。
“闪开!”
杏儿一个鹞子翻身,朱瞻垠也向一旁迅速躲开,豹扑快如闪电,但是在一瞬间,突然飞过来几个石子,重重的砸在豹子的左眼左耳。
受惊的豹子发出了撕人心肺的尖叫,动作之灵活出人意料。还没等朱瞻垠站起来,豹子已猛然来了个急转弯,两只如刀的锋利前爪迅疾抓向他的前胸,衣服顿时被撕破,鲜血淋漓。豹子张开嘴将利齿对准他的喉部咬来,他急忙伸出双手死死地权着豹子伸向他的脖子。
在此千钧一发之际,杏儿却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柄短剑,纵身仗剑飞扑过去,对准豹子的尾巴用力一划,豹子被此一击,疼得将按在朱瞻垠胸前的前爪缩了回来,撕裂了的布片带着鲜血,朱瞻垠顾不得火炙般的剧痛,趁豹子缩回前爪的一刹那,随手拔出匕首。朝着豹子的颈下用力猛刺,几乎同时,杏儿的剑锋也插进豹子前胸……两股殷红的鲜血,一声凄厉的吼叫,豹子在地上打了两个滚,抽搐着,不动了。
朱瞻垠、杏儿也都变成了血人儿。脸上、手上、衣服上……血迹斑斑,他们相视苦笑。杏儿这才发现,朱瞻垠面色如土,嘴唇发紫,胸前的血还在往外流,摇晃着,一阵晕眩,杏儿赶忙趋前一步,朱瞻垠倒在她的怀抱里。
杏儿慌忙蹲下。将朱瞻垠的头放在自己的腿上,取出随身带的药粉,涂在他的创口上。
过了半个时辰之后,朱瞻垠悠然醒来,额上沁满汗珠,杏儿还准备拿手巾替他揩擦。倏地发现在离他们数十步之外站立着一头斑斓白额老虎,正搐动着肥厚的鼻子双眼眈眈地注视着他们,两只小幼虎紧紧地傍着母虎侍立着。杏儿的头脑轰然一声。心头掠过一个恐怖的念头——
“这下完了!”
说来也怪,那只老虎与杏儿对视一眼之后,昂头打了个干呃,张开的嘴巴真如血盆大口,忽然漫不经心地转过身去,带着它的两个宝贝从容不迫地离去了。
杏儿惊出一身冷汗,急跳的心卟嗵卟嗵似乎要蹦出胸膛,这才俯身告诉朱瞻垠:
“公子,好险啊!”
“这豹子真厉害!”
“你还不知道,刚才又来了一只猛虎!”
“啊?”朱瞻垠大惊。忽然欠身急问道,“在哪?”
“小声点——它走了,”杏儿指着夕阳下草丛中依稀可见的远去的虎影。“喽,你看。”
朱瞻垠看见了,那老虎的后边跟着两只幼虎,对着如血色铜锣般的夕阳,猛啸一声,响同惊雷,群山回荡,然后投入丛林中。
“刚才,那老虎突然出现在这前边二十步远的石块边,当时我只想道,怎么也逃脱不了灾难了。经过与豹子的一场搏斗,你又受了伤,我的力气用尽,老虎当时如果扑上来,我俩便成了它口中的美食了。”
“哎呀!实在是太危险了,杏儿,我们快走。说不定那老虎走着走着,又想起来我们再转回这里,那……快走!”
“可你的伤口一定还很痛。”
朱瞻垠的胸口确如针刺火炙一般疼痛,可是他想,痛也得逃,总比被老虎生吞活剥好!不知哪来的一股力气,竟然朝着东边的一块空旷的坡地上迅跑起来。
深秋的天说变就变,晌午还是风和日丽,这会儿山风呼啸,天上涌起了乌云,一声声惊雷在群山中格外响亮,隆隆回声没有个完,怪吓人的。可能是习惯了山间的气候习性,那些鸟儿反而活泼兴奋起来。在雷声的间歇中,它们抓紧一天中最后的良辰美景,此起伏彼地鸣唱起来。杏儿搀着朱瞻垠喘息着走到一座山麓,这儿草深过踝,从山上流下的泉水叮叮咚咚地注入溪涧。草地上发现马蹄的印迹。难道有人骑马来过?
也可能是野驴的蹄印,但杏儿仔细辨认,断定是马蹄印,他们不禁疑惧起来,杏儿又担心这儿水草肥美,会有野兽出没,不敢休息,架着朱瞻垠越过溪流朝山坡走去。
渐渐地,脚下出现了若隐若现的石阶,泥土杂草淤塞其间。显然,不知哪朝哪代何年何月此山曾有人依山凿阶,大概长年荒芜,鲜有人至,山阶便经世代风雨剥蚀竟至阶痕掩迹了。他们顺着长满藓苔和杂草的阶石一步一步往高处攀登,眼前出现数株抱岩而生的古松,右边贴山生长着一片竹林,在一块空缺处的山石上布满茂密的茅草,依稀可见其间有个黑糊糊的缺口,杏儿用手扒开茅草,繁枝密叶掩映下的竟是一个石洞。
探头往里看,黑古隆冬的什么也看不见,只听滴水如金属铿锵之声,一只蝙蝠扑喇一声掠过她的脸面从洞里飞出。她将朱瞻垠扶坐在一块方石上,自己忙着去捡来一堆枯树枝,采摘了两兜松子。雨浙浙沥沥地下起来了,她用火石点燃绑在树枝上的松明,左手高擎,右手握剑,小心翼翼地走进石洞。
在火把的辉映下,吃惊地发现这是一个很宽大的石窟。顶高约有三丈,石壁有的光滑,有的粗砺,似有人工斧凿痕迹,石壁上尚可见许多动物图形的图画,可以肯定,这个洞有人住过。她走出洞外将朱瞻垠扶了进来。捡了一块干燥没有滴水的地面坐下来。她忙着把树枝点燃,顷刻间洞内明亮起来,奇怪的是烧火的烟气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以至洞内并无烟熏,越发显得暖和惬意。外面的雨越下越大,雷声一声接一声,一道道闪电像魔鬼的利爪伸进石洞,雷声间歇中,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狼声。虎啸声。
他们庆幸天赐的地点,免了雨水的浇淋和对野兽的恐怖。朱瞻垠的伤口经杏儿的调治,疼痛减轻多了。他也好奇地站起来在洞内四处瞅瞅。
“公子,你来看!”杏儿突然惊叫起来,那声音如从瓮中发出,一片朗朗回声。“这儿还有条暗道。”
朱瞻垠随着杏儿一道,在火把光亮下,果然见到有条隧道与此洞相连。他们交换了一下眼神。默默地顺着隧道往前摸索,约摸数十丈远处,忽有陡壁挡住。
“看这里!”朱瞻垠见隧道左右有石阶通上。
杏儿没有答话,举着火把沿石阶往上走,拐了三个弯,心中默数到一百六十六步时,石阶尽头,顶上盖一块六尺见方的木板,杏儿用力一顶,吱呀一声掀开了。她警觉地探头瞧瞧,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便悄悄地爬上,伸手拉过朱瞻垠。
猛然间闻到一股食品的气味,举火把一照,原是一处有三间房子大小的密室,墙上挂着两盏巴斗大的灯盏,盏内贮满灯油。杏儿用火把将油灯点燃,看清了,室内摆满了大缸小缸,都堆尖盛着米面,豆秫油盐山货,竟然还有干果蜜饯酥饼米糕之类等等,足够一百人吃上一年。那墙上架上,滴溜打挂的挂满了咸肉干鱼,那一头的山架上,堆放着无数把刀枪剑弓等兵器。他们立即明白了,这是一个贮藏食品和兵器的秘密仓库。朱瞻垠早已饥肠辘辘,抓起酥饼米糕递给杏儿,自己则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仓库里一点也不潮湿,四边的墙都用石灰抹刷,地面铺木板,四周墙脚堆放着木炭,大概是用以使室内干燥吧。仓库的那一边是一扇很大的栅门,挂着铁链却没有上锁。
“公子,我们赶快走,这难道是座军营。”
“不像,军营怎么设在这深山野岭呢?我们再往前试试,说不定能走出大山。”
拉铁链时声音很大,他们屏住声息,没有什么动静,只隐隐听到地面上传来的雷声。栅门外是一个弧形的空间,朝左约摸二十步,是一排分隔成五个小间的小石屋,估计是关人用的;他们心中发怵,连忙退出。往右,是一个约有七八间房子大的空室,不知是干什么的。退回弧形空间,正面又有石级往上,只十数级便到顶端,一间房子大小的地面是水磨青砖,厚厚的红色布幕遮掩着墙的四周。杏儿轻轻地用手扒开两块相接的布幕,是一堵木墙,她用手按着木墙往旁边一推,开了,阴森森的房子弥漫着昏黄色的灯光。
一声惊雷炸响,两人不由得缩了缩身子。接着几道惊闪,他们藉着闪电和灯光,瞥见数尊面目狰狞的罗汉菩萨,噢,原来是座庙宇佛殿!跨出夹门,紧挨着便是一尊坐着的佛像,侧身朝前,便见一溜高台上全是形象各异的罗汉,殿中央矗立着佛龛,供台上亮着长明灯。他们轻踮双足,从供台上跳下来。
威严又略带慈容的巨大释迦牟尼金身塑像永远是那么从容镇定,俯瞰着大千世界。供案上摆满香烛烙果,黄橙橙的大木鱼无声地骑着紫檀木架。
殿外电光闪闪,雷声大作,忽然间像从天降一样,闯进数十人来,他们高挚火把,手持刀棍,还没等朱瞻垠和杏儿反应过来便被呼啸而来的不速之客七手八脚地捆绑起来了。
被反捆着双手,眼睛蒙上黑布,由一群人推推操揉押出大殿,带到西院禅房。听见一人以温和的语气说:
“将他们的蒙眼布摘去,松绑。”
“法师,这二人来者不善,不能松绑。”
“松开吧。”
朱瞻垠和杏儿被松了绑摘去蒙眼布之后,便见一片辉煌耀眼的烛光。眼花缭乱,略一镇定,渐渐看清了原采是座禅房,身边站满光头和尚。正面站着一位面色红润身材胖大的老法师,手捻佛珠,赤着双足,正注视着他们。
“二位施主。为何擅闯佛门?”
“回长老,我们并非有意冒犯佛寺,只因在终南山中迷了路,又遇虎豹侵袭,仓皇逃窜,不意误闯贵寺,恭请老法师恕罪。”
“二位施主怎么来到山中?有何贵干。”
“这……”朱瞻垠语促,他摸不清长老身份,怎敢具实相告呢?
“抓到何方蟊贼了。让俺瞧瞧!”外边传来如雷鸣的说话声,随即响起咚咚咚震动窗棂的脚步声,走进一个强悍高大的和尚,双手拨开众僧,瓮声瓮气地说道,“师傅。让俺来教训这两个杂种!”
“阿弥陀佛,惠悟不得莽撞。”
长老话犹未毕,被叫做惠悟的和尚已走到朱瞻垠身后。伸脚将他踢了个踉跄,跌趴在地。杏儿怒不可遏,反身一个飞腿一脚蹬在惠悟脸上,惠悟猝不及防,鼻子被踢出血来,小和尚一拥而上,长老厉声制止:
“休得鲁莽!”
惠悟揩了揩鼻子上的血,像狮子一般朝杏儿逼过来,她连忙拉开架势,二人对眼一看。都愣住了:
“哎呀,你……你是杏儿!”
“魏统领!”
所有的和尚都弄懵了,面面相觑。刚刚从地上爬起来的朱瞻垠也认出了魏统领。正是他的亲卫统领魏成贤,魏成贤见是朱瞻垠,猛扑上去一下子跪倒在地,喊道:“公子。”像孩子似的呜呜呜地哭起来了。
“阿弥陀佛!”长老双手合十,满面堆笑地说,“原来你们彼此相识。”
“师傅,岂止相识!他就是——”魏成贤粗中有细,朱瞻垠的身份这么敏感,如果让众僧知道,传了出去岂不招惹麻烦,所以突然止住话头,望了望周围的小和尚。
长老见魏成贤情状,料定必有隐情,遂令众僧散去。
“师傅,这位就是徒儿说过的楼兰国主,也是徒儿的主人。关于我们失散的过程,弟子早已禀告过师傅,朱公子乃是皇亲贵胄,请师傅开恩。”
“原来是朱国主,失敬失敬。”老僧倒是不宠不惊,很祥和的说道。
“多谢长老相容。”朱瞻垠深深一拜。
“谢法师搭救之恩。”杏儿也随着朱瞻垠向长老道了福。
“出家人慈悲为怀,二位施主有难,暂且在寺内躲一阵子吧。”
“公子,我见官府四处画影图形捉拿你,以为凶多吉少,没想到在此相逢。”
“阿弥陀佛。相逢便是缘份。惠悟,你带二位施主到客房安歇,有话明日再说。”他见朱瞻垠胸口伤痕,瞅了瞅说,“是豹子抓的吧?我这里有药,睡下后以酒调和敷上,不日可愈。”
魏成贤等谢过长老,来到寺院后开了一间客房,点上灯,侍候着朱瞻垠坐下喝茶。不一会工夫端来饭菜,朱瞻垠和杏儿这才觉得又饿又馋,好久没好好吃上一餐饭,如今终于有顿热饭,自然食欲大振,狼吞虎咽吃起来。
魏成贤告诉朱瞻垠,长老法号定边,人称赤脚僧定边,是一个比较开通的僧人。他自己恪守佛门清规,对弟子却要求并不严格,特别是吃喝,酒肉都不严禁,只要不在施主公众面前暴露放肆,他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谓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朱瞻垠想起了,怪不着暗道密室中储藏了那么多鱼肉野味呢……,朱瞻垠才突然问道:
“成贤,你怎么跑到这里当起和尚来了?我还以为你在沙漠里变成人干了呢!”
“我魏成贤福大命大,阴曹判官说俺死簿无名,阳寿未尽,阎王爷不愿收留,放我回来了。”
魏成贤说他在凉州为了拖延时间,好让朱瞻垠逃走,就领着追兵背着一个死去的亲卫在沙漠里面兜起了圈子,一直从凉州卫的辖区跑到了西宁卫的辖区,最后终于跑不动了,正好跑到了一条黄河的支流河道上,但是此时追兵已经迫近,没有办法也不想被抓住,就跳了下去,被奔腾的黄河水冲卷到数十里外的一处河滩,岸边就是寺庙,他被和尚救起。
因为在逃跑的过程中,他一直背着的那个死去的亲卫也弄丢了,所以追兵知道朱瞻垠并没有死,也造成了一直在追捕的原因。
而魏成贤被和尚们救起,适逢赤脚僧定边法师到此云游,他不但禅道高深又精于医道,不知用的什么丹药救治好了魏成贤。
在寺院休养两三日,魏成贤想着去寻找朱瞻垠,但是他的样貌已经暴露,不能随意的出门。于是苦苦哀求随定边出家当和尚,定边正要返回云光寺,见魏成贤身材高大,体魄强壮,有意收作寺院护卫僧,便答应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