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有道是,‘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铺路无尸骸’。想那李家满门忠烈,却因为奸臣几句闲言闲语,落得个八个儿子死无葬身之地,而那边关守将更是一层骗一层,下官瞒上官,官官相卫,隐而不举,沉冤待雪十几年,才守得云开见月明,真的是惨啊!!”
瘦老头明显的进入了戏文的角色,在哪里唉声叹气,那胖老头明显就清醒的多,说道:“那是唱戏呢,你也别忘心里去,现在皇上乃是千古明君,不会再出现那种事情,而且最近多年边关宁静,听说买的里八剌已经打到了一个什么欧巴罗的地方,看来大明再过几十年,依然会风平浪静,怎么还能出现那种事情呢?”
“谁说没有,最近的事情,你老不是没有听说过,现在满京城里都在传着,文武百官都要置齐泰家于死地呢,为首的就是......。”
话没有说完,就被胖老头制止,笑道:“你老二就是嘴坏,本来说好了几天过来散心,你老二却谈这些没有用的东西,没有听过“某谈国事”的话吗?”
“贪心不足蛇吞象,这是古话民谚,历朝历代在所难免。老子云,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说得堂皇,其行难矣。反正老哥与兄弟已告老还乡,眼不见为净。”
“君子之泽,五世而斩。皇上功德无量,德泽兆民。可是,大明才建国五十余年,就有着这样的事情,不是......。”
“坏就坏在法行于贱而屈于贵,”胖老头瞥了一眼摇着在一旁喝茶的朱元璋,又探过身去压低声音说,“老哥,前天登闻鼓被敲响了。你听说过了么?”
“老朽曾有所闻。”
“这不,近来太子迎接齐泰父子进京受阻,朝野皆知。沸沸扬扬,老哥知道么?”
“太子受阻当然知道。老朽虽然一直是衙门小吏现在告老。侄子还在衙门里,前天他来镇上便悄悄对我说了。你从何处得到的消息?”
“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全国绝无仅有,若是换成孝慈皇后,恐怕早就血流成河了,可是又如何呢?至今不见下文。难道说皇上不知道吗?”
瘦老头唰地打开折扇,紧摇几下。叹息道:“以皇上之英明果决,自然是知道的,但是为什么一直没有动静呢。”
“不然。齐泰固然功高,但是也有功高震主一说。有消息传来,宫里面是想着把这件事慢慢的等他闹大,之后就算是齐泰有几条命,多大的功劳也保不住脑袋的。”
“可是,皇上登基三十余年。没有见皇上做过倒行逆施的事情,你说的这些话不可信,不可信!!”
胖老头摇头说道,显然是想赶快结束这个话题,赶紧拿起茶杯喝了几口。那瘦老头轻蔑的看了他一眼,道:“现在不当官了,胆子还是那么小,你没有想想,那齐泰得罪的是谁,是大明所有皇亲贵胄,就算是皇帝不想他死,但是法不责众,也保不住齐泰的。”
朱元璋听到这话,变了脸色,霍然站起。旋即又沉静下来,探身插话说:
“听口气,二位皆是告老还乡的朝廷官吏,你每议论这些,就不怕锦衣卫探了禀报皇上?”
瘦老头喇地收了折扇,不恭地讽刺道:
“阁下原来在窃听老朽闲话。承蒙老先生关照。不过老兄台过虑了,老朽虽一生官卑职微,县衙里一个小小书记,然对皇上忠贞不贰。食君之禄,分君之忧,皇上乃是千古明君,今太子受阻的消息不径而走,传遍宇内,天下臣民谁不议论?锦衣卫还能把天下人的嘴都缝起来锁起来么?”
“这……”朱元璋觉得这位老先生说得光明磊落,句句在理,无以对答。
正懊恼时,四五个光脚赤膊的无赖闯了过来,不问青红皂白便往朱元璋和铁铉身边的座位挤过来,几双手伸进碟里抓着小菜往嘴里便塞,还不干不净地说:“老梆子滚到一边去!”“让小爷们享用享用!”
哪受得如此奚落辱骂,铁铉勃然震怒,猛拍桌子,骂道:“大胆狂徒,该杀!”那几个泼皮举拳就要打,忽然间鬼哭狼嗥般哎哟哎哟叫喊起来,原来就在他们逼近时,早被坐在门边的改装的侍卫们盯上了,从不同方位,迅速靠拢来,当泼皮们举起拳头时,胳膊很快被身后几个戴草帽的人扭断了。
朱元璋想要听的话就此打断,没有容他发火,谨慎的铁铉就已经把他搀扶护送到茶楼面,冷静了一会,朱元璋冷然看着铁铉一眼,说道:“你也别害怕我听到什么,一些乡村遗老说的话,我还能承受,你也不要用一些手段把我隔开来。”
看到自己的小聪明果然被皇帝看透,这般小无赖是铁铉看着皇帝听一些不好的话,使眼色让侍卫们招来的,为了就是为了终止那番谈话,天知道,再说下去,会把话说到什么程度,皇上万一动怒,倒霉的是谁?
连忙躬身请罪,称下次不敢,朱元璋知道他心里的想法,也不深究,遂作罢了事,但是已经没有了再游玩下去的心情。
“今日去孝陵拜见一下孝慈皇后吧!!”
半晌,朱元璋声音有些干涩的说道:“你通传下去,让羽林卫遣人前往孝陵迎接朕回宫,朕想在哪里多呆一会。”
铁铉心里一震,知道皇帝要下什么决心了,每次有了决策,总是这个模样,从铁铉懂事的时候就这样了。也不敢违抗,赶快安排侍卫回京调遣人马,安排圣驾回宫所必须的物品,通知相关人员的陪同等等。
特别是准备好皇帝进入孝陵要穿的礼服,毕竟去拜祭太祖,不能再着便装,迅速召集就近人马前来护送,朱元璋任由他安排着,也不去管。微服私访的兴趣已经荡然无存,既然这样,就顺其自然吧。
就这样。先乘着简易的车驾前往孝陵,早有侍卫打好了前站。皇帝在孝陵卫已经布置好的房间换上礼服,便带着侍卫们上山了。
五楹五进的孝陵享殿里,静谧肃穆。朱元璋赶走所有的侍从,独留下铁铉一人在烛光煌煌的孝慈皇后和皇后的神位前,亲自点燃香炷,插进灵像前的巨大香炉内,向他名誉又是实际的爷爷奶奶行了拜揖大礼。这是皇帝除了祭拜天地、列祖列宗的礼数问题。
这个孝陵是朱元璋登基之后不久。便亲自选了这位于钟山独阜玩珠峰环抱着的风水宝地,兴建皇家陵墓,动用了十多万军工民夫。自洪武十四年开始动工,历时近十年才完工。算的上庄严肃穆。
拜谒之后,朱元璋站在空寂无人的大殿内,显得待别孤独。正是因为这样,他才致力于打造一个朱家的大明王朝,他对于朱家的人也就是自己的子孙们特别的宽松。但是没有想到,自己在这次拜祭之后,就要对自己的子孙们的争斗做一个了结,但是对于朱元璋来说,也是一个不小的心理障碍。
都说古人对于伦理什么的特别认真。估计还是由距离的,特别是对于皇家,朱元璋可以毫不留情的杀掉所有对自己皇位有威胁的人,敢于违抗自己的人,就连自己的亲外甥,自己的儿子也不会放过,比如说朱元璋记得很清楚。
对于这一切,大明王朝肯定是遮掩过去了,对于肯定是暴病而亡的儿子,而晋王朱棡的遇刺,也有了罪魁祸首。但是自己始终是隐瞒不过自己的本心,事情的原委到底是怎么样的,只有朱元璋自己心里是最清楚的,自己为了稳固江山,已经牺牲了几个儿子,难道为了将自己的皇位传给合适的人,还有牺牲更多的人吗?
但是可以骗天下人,却骗不了作为皇帝的朱元璋,皇家可以无情,但是朱元璋怎么也忘不了自己贫穷出身带来的那种渴望和习惯,他一直也很难下手,所以他一直被称为暴君,但是谁能知道自己的痛苦呢?
正沉浸在伤感的思絮中,铁铉悄然走过来。说道:“皇上,已经不早了,外面已经安排好了,请皇上回宫吧。”
“先等着!”朱元璋回到现实中,挥手说。他心里清楚,这几天他一直在逃避,逃避亲情的羁绊。
齐泰已经在大明呆不下去了,虽然朱元璋自己也从头到尾就没有想过让齐泰父子呆在大明,齐家注定要在大明的土地上消失,所以才放心的把齐泰在火上烤着,但是这种被大臣、皇亲国戚和自己儿子联合起来无声的反抗,谁心里也不是太好受。
虽然是打算好的,但是这种被逼着接受的感觉也不好,而且,从各种渠道的情报上可以分析中,他们都受着一只或者两只手在后面操纵,就连自己的某一个儿子也受着操纵,这是朱元璋很难接受的。
平时那么聪明的儿子,怎么会做出这么愚蠢的事情呢?自己难道真的生了那么多有野心的儿子吗?到底是儿子们天生的野心,还是造化弄人呢?
转过身来,看着铁铉一会,说道:“铁铉,你要是朕的儿子多好!!!”
顿时汗水把铁铉的后背浸透,连忙跪在地上,低声的喊了一句:“皇上……”跪着移动双膝,战战栗栗几乎成了一个面人儿。
朱元璋这才醒过来自己说话有些重了,连忙说:“起来吧,起来吧。”
铁铉越发害怕,几乎哭出起来,哀求道:“皇上,臣下有罪。”
朱元璋茫然若失地说:“你有罪?”
看着抖成一团的铁铉,叹息到皇权现在的威严,自己感叹的一句话,就吓成这个样,朱元璋抚摸着跪在脚下的铁铉的头发,那害怕的模样使他凄然揪心,不知说什么好。
铁铉不敢抬头,往昔的精明早已经不在了,他心里的确有些害怕,皇帝要做什么,他是知道的,现在突然说出那句话,是个明白人就知道皇帝对自己的儿子有不满的想法了,这件事传出去那还了得。
见皇帝不答话,他几乎是哽咽着乞求说:“皇上。几位皇子乃是天资聪颖,臣自小和他们一起长大,心知皇子们都是好人。就算是有小错,那也是被奸人蒙蔽。皇上怎么惩处都行。但毕竟都是皇上的亲骨肉啊!”
朱元璋从伤感中渐渐冷静下来,说:“勤堂,你想到哪里去了,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朕是一国之君,要顾全大局,要做天下表率的,怎么会做出那些事情!!”
铁铉说:“臣知道皇上仁德。但是有些事情,的确不关皇子们的事情,这些相信皇上也能看出来,他们有时候也是被人利用。”
朱元璋冷笑着说:“这……利用。身为皇子就要有被人利用的觉悟,连这些都防不住,还想窥视九五,真的是不自量力,若不给些惩戒。叫朕如何向天下交待?”
铁铉停止了颤抖,恭敬的回道:“皇上英明。”
被铁铉这么一搅和,朱元璋并没有生气,反问道:“现在朕又是英明了,刚才你吓成这个样子。又害怕什么,为什么朕无意说出一句话,你就会联想这么多,还为几个皇子求情,你觉得朕会杀了他们吗?”
铁铉道:“臣不敢!!”
朱元璋语促地说:“你……你是不是,还是不敢,刚才看你紧张成那个样子,难道你还有什么没有禀报朕的?铁铉,你是越来越有出息了啊!!”
说到最后几句,朱元璋的话意中竟然有了森然的味道,这可能也就是所谓的帝王心术,他早就感觉到铁铉也在隐瞒着一些事情,但是毕竟铁铉是他一手带大的,说是要和自己唱反调,那是绝对不会,之所以这样,那肯定是在帮谁隐瞒什么,到底帮谁,这个还真的猜不出来,也没有具体的数据表明,所以朱元璋就这么的吓唬一下。
铁铉却没有为其所动,只是在哪里跪着,说道:“臣不敢,臣是陛下栽培、教导长大,才有现在的地位,不会背叛皇上......。”
“朕就教导你这个倔驴脾气吗?和你的老师是一个样子!!”
朱元璋猛地提及庞煌,不由的心里一颤,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庞煌说生出的那种无力之感,这个驸马都尉恐怕是他作为皇帝,有了这么多的心机之后,唯一一个看不透的人了,所以朱元璋一直在压制着这个驸马都尉,连同庞煌的学生在内,本来朱元璋没有想到会让铁铉再参与朝政,但是实在是人手有限,而庞煌培养的时候,偏向于将铁铉培养成一个情报人员,朱元璋也想用着放心,就这么的定了下来。
谁知到铁铉继承了庞煌的性格,在锦衣卫威望有余,但是阴柔不足,也就是有大将之风,没有军师之才,所以朱元璋也用着放心,想着过了年自己也要给子孙们留一些新鲜血液,铁铉愿意跟着,到时候自己大行之前,那么就放铁铉去边关镇守,为大明守卫国境,也是不错的人选。
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不擅长隐藏自己的心事,就这么一咋呼,就把事情露出来了,还僵着脾气不说,难道不说朱元璋就不知道吗?
要不是自己的这几个儿子,作为最忠心自己的人之一的铁铉,才不会去护佑呢。叹了口气,遂不再问。
但是这种风气是不能再助长了,朱元璋这样想着,享殿里恢复了片刻的宁静。半晌,朱元璋道:“你既然不说,那朕也不勉强,那你就在这里跪着吧,什么时候想明白了,遣人给朕说一声,你再出来,要不然,就跪着吧!”
交待之后,朱元璋义无反顾地穿过享殿走进松柏奇花的市道,踏上十多丈长凌谷飞架衔接方城的箭桥,经左右(足姜)道上达明楼。
凭栏环顾,一座四周砌有城墙的圆形土丘赫然入目,那下面的地宫里便长眠着有一代暴君之称的朱元璋。他知道,自己死之后可能也将要埋葬在这里……仰观郁郁苍苍的群山,俯瞰寂寞无声的陵墓,想起自己的一生,想起自己穿越后的几十年的岁月,想起受自己作为皇帝,也可能会走一般封建王朝皇帝要走的老路……他那本来就不是铁石般的心肠酸楚了,忍不住涔涔地流下泪来。
难道就逃不过宿命吗?难道温和一点改革,就真的那么难进行下去吗?朱元璋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没有,但是今天他来到孝陵,拜祭一下自己的马皇后也是想问一下自己,自己真的做错了吗?
但是像是以前那样狂风暴雨,也没有能把贪官杀完,也没有把江山完全稳固啊,那到底是为什么呢?
治理国家,朱元璋有这个天赋,也有自己为所欲为的本钱,自己纵然有着丰富的历史的经验,但是仍旧摆脱不了受到思想上的禁锢,看来,自己始终不如有些皇帝太多啊,但是有些事情该做,还是需要去做的,就算是违背了自己的初衷,也要去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