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庞煌用另一个时空的常识xing眼光去看朱元璋对老百姓们ri常生活的细节xing干涉,不可能得出什么正面的结论。很显然,若严格执行朱元璋的“知丁法”,只可能得到一个互相监视、遍地特务的社会,而且这个社会还极其缺乏活力,因为百姓们都被牢牢地捆绑在了各自的职业当中。
儒家政治理念的一贯原则,就是以损害社会活力为代价来换取社会的安定—对于治理一个幅员辽阔、人口众多的农业国家来说,这几乎是唯一的办法。
朱元璋必然不会忘记,游手好闲的流民们是如何摧枯拉朽般推翻庞大无匹的蒙元王朝的。他更不会忘记,元末的那些流民,有很大一部分正是这些不在四业之内的“逸夫”、“游食者”。《大诰续编》里就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
嘉兴府的“逸民”徐戬等七人伪造印匣,裹在包袱里。瞅准朝廷的粮船即将起锚,就背着这个假印匣沿河而行,装成催粮的官吏,一路督责运粮船只。行至江苏县杨子桥,几个人在路边的民舍前停下来,架设起笔墨纸砚,开始点视盘诘各路粮船,故意刁难找茬,索取钱钞。可惜不幸被抓了起来。
朱元璋最后感慨道:“如今民间这样的事情到处都是。如果不实行‘知丁法’,游民遍地,良民何处容身?朕又如何治理这个国家?所以‘知丁法’这个事情,良民们一定要协助我完成,如此天下即ri升平!”
“发动群众反贪”与让群众互相监视的“知丁法”。看似两条完全对立的政策,其本质却是一样的。前者依赖群众。目的是清除官僚—胥吏集团内的污吏;后者让群众互相监视,目的则在于清除群众当中的游民。在朱元璋看来。胥吏蛀坏了官僚集团,而游民则破坏着底层社会的和谐。
朱元璋曾如此描述自己心目中的理想帝国:“我极力想恢复古圣王的制度,使民复古,ri出而作,ri入而息,鼓腹而歌曰:无官通之忧,无盗厄之苦,是以作息自然,朕尝慕此。”而这些污吏和游民。正是阻碍这一理想国实现的大障碍。而且是二位一体的。
在《大诰续编》里,他不止一次严格申明,不许各地衙门招收市井之人充当吏卒,原因是这些市井百姓没有田产,不知道耕作的艰辛。其中的良善之辈还能开个铺面,做点正经生意。更多的是些游手好闲之徒,心思险恶,多怀jiān诈,整ri里忙着勾结官府。克剥百姓。朱元璋说,这些人毒如蝮蛇,“设若官府差为吏卒,其害民之心那有厌足!”《大诰》颁布之后。各衙门胆敢再用市井之人做胥吏,治以死罪!所以说,在朱元璋看来。让百姓们捉拿污吏和让百姓们捉拿游民,是同一件事情。
不过事情似乎并没有朝着朱元璋所期望的方向发展。惩治游民的效果似乎不佳。
洪武十九年。以一个叫罗辅的人为首的福建沙田县十三个不愿务农的百姓,想合作干点营生。于是聚在一起商量说:“如今朝廷的法律好生厉害,我等不务农恐怕会获罪,不如大家一起切掉几根手指,如此变成残废,不务农也就没罪了。”大家齐声说好。结果被人告发到京城,朱元璋下令将这些“jiān民”押回原籍枭首示众,将各家的成年男丁诛杀,妇女、小孩一律流放。末了,皇帝痛心疾首地说道:“你们不遵教化,自残父母赐给的身体,是不孝;诽谤朝廷法度严苛,是不忠。将你们这些不忠不孝之人诛杀,朕也实在是迫不得已!”
发动群众抓污吏,后来扩大化,变成了发动群众抓害民豪强。因为朱元璋后来发现,各衙门所用胥吏都是当地人,这些人在当地又多半都属于豪强阶层。
抓害民豪强倒是掀起了很大的**,不过却有点不尴不尬。在《大诰三编》里,朱元璋讲述了几个啼笑皆非的案例。
安吉县佃户金方租种了本县地主潘俊二的一亩二分地,连续两年没有交田租。潘俊二到金方家里去索讨,结果,金方“响应”朱元璋的号召,把潘俊二当作祸害百姓的豪强绑了起来,还勒索他黄牛一头、肥猪一口。在逼着潘俊二写完已经收取田租、不曾被勒索等三张文书之后,金方大摇大摆将其绑到了京城。
金方的例子不是个案。乌程县百姓余仁三,是本县富户游茂玉家的佃户。水灾期间,游茂玉同情余仁三生活困顿,借给他许多米粮。事后,余仁三非但不想着还粮,反而勾结刁民一百余人,跑到游茂玉家里打、砸、抢。在搜出所有的借米凭据之后,余仁三等人将游茂玉当作“害民豪强”捆绑起来押送到了京城。
但金方和余仁三的运气不太好,他们的伎俩被朱元璋识破了,最后落了个枭首示众、全家流放的下场。
为了防止胥吏和官员祸害百姓,朱元璋还规定胥吏们不许下乡。遇到有什么公务要差遣百姓,只允许拿差牌到百姓家里去传唤;如果传唤了三次,百姓还不来,才准许派皂隶去捉拿。若胥吏们为了敲诈百姓,故意下乡扰民,当地百姓也可以将他们抓起来绑送京城!
然而,这一政策的结果也不尽如人意。余永延们的故事让朱元璋头疼不已。他说:“顽民余永延等人故意抗拒,不服从差牌召唤,当地三次发牌不到的人家,居然多达二百五十一户,类似的事情,户部和刑部已经向我反映过许多次了。还有那个刁民刘以能,不但三次发牌不到,居然还鼓动群众,将送差牌下乡的公务员绑起来,当作‘害民豪强’押解到京城。”
朱元璋陷入了困惑之中。他信任群众,发动他们去抓污吏和游民,结果他们自己反倒去敲诈邻居、胥吏。成了刁民。
也许沈显二的案例能够解释朱元璋的困惑。
嘉定县百姓沈显二和邻居周官二一起,把祸害本地百姓的里长顾匡捆绑起来。准备送往京城。走到苏州阊门时,当地德高望重的老人曹贵五出来给他们讲和。沈显二收下十五贯银钞,一匹绸缎和一些银钗、银镯后,当场把顾匡给放了。
顾匡回家之后,思前想后,胆战心惊,觉得在一个彼此监视、满地密探的社会,事情终究还是会败露。最后,他决定化被动为主动,去京城自首。觉得这样也许可以逃过一死。曹贵五得到这个消息,心中思量:“我是劝和人,必然也会有连累。”于是决定与顾匡一同去自首。周官二随后得到消息,也表示愿意同行。
四人当中,沈显二最后得知消息。听说三人已经出发,沈显二星夜追赶,终于在淳化镇赶上。沈显二提出也一同去自首,顾、周、曹三人却设计将他绑了起来。原来这三人凑在一起,决定把沈显二当作“害民豪强”押往京城。
四个人进了京城。在押解“害民豪强”的报告刚刚递送上去的节骨眼儿上,沈显二却跑掉了。主管上访事务的通政司让他们把“害民豪强”押到衙门里去受审,周、曹二人私下计议,无奈之余。只得又将真正的“害民豪强”,即里长顾匡绑了起来。通政司接到的上访报告里,顾匡是良民。现在却跪在堂下,成了“害民豪强”。所以官员们审问周、曹二人:“顾匡是和你们一起抓沈显二的人,你们怎么又把他抓起来了?”周官二只好如实将事情的原委说出。
最后。盛怒的朱元璋说:“这几个人说话,一会儿一套,实在是太jiān诈了,谁也捉摸不透他们心里的诡计,全部枭首示众!”人是杀了,可问题并没有解决。沈显二们集体落到这个下场,像一场荒诞剧。
一个正常的社会,自然应该是一个彼此制约的社会—百姓可以制约官员,官员们之间也互相制约,士、农、工、商各阶层也彼此制约……绝对的权力背后理所当然是绝对的**,任何廉洁的社会,都是权力充分制约的社会。
朱元璋赋予百姓们莫大的权力去惩治污吏和游民,貌似是给予了百姓们制约的权力。其实却不然。他给予百姓们的,并不是平和的制约权,而是一种暴戾的合法伤害权。以前的官吏们肆无忌惮地搜刮百姓,因为他们知道,真正的仲裁者皇帝坐在深宫之中,不可能把他的触角伸到帝国的每一个角落,所以他的权力具有“合法伤害”的xing质;如今,胥吏们被朱元璋彻底打倒在地,百姓们拥有了捉拿他们治罪的权力,最终的仲裁者皇帝,仍然坐在深宫之中,无法把他的触角伸到帝国的每一个角落。所以,同样的,百姓们手中的权力也具有了“合法伤害”的xing质!
也就是说,帝国权力结构仍然没有改变—以前是皇帝制约胥吏,胥吏制约民众;如今是皇帝制约百姓,百姓制约胥吏。不过是将以前掌握在胥吏们手里的权力移交到百姓们手里而已。
一个所有人都具有执法权的社会,恰恰是一个所有人都没有法律保障的社会。沈显二们的荒诞剧的根源,正在于所有人都对他人拥有执法权和“合法伤害权”。
朱元璋曾经下诏要求全国所有的老百姓都必须做到家家有一套《大诰》系列丛书。还规定:有这套书的百姓,犯了罪可以减轻处罚;没有则加重处罚;拒不收藏者,则流放边疆。当时的学校里,《大诰》也是必修科目。朱元璋还亲自主办过多场《大诰》学习报告会,来京城讲述《大诰》学习心得的师生前后达十九万余人之多。
然而,这套当年风靡全国的丛书,在朱元璋死后就迅速消失在历史舞台上,而朱元璋那乌托邦式的“群众运动”,因为与《大诰》一样不合时宜,也迅速被其后代抛弃。
朱元璋耿耿于怀的重胥吏而轻官员的问题,其实也一直没有得到解决。
这次轰轰烈烈的运动,让在参加徐达葬礼之余的庞煌看到之后。有一种在另一个时空中似曾听说过的感觉。
当然,他绝对没有经历过那个年代。但是现在发生的一切,为什么和他在另一个时空中所听到的传闻。还有所看到的资料如此相识呢?
是什么迫使了朱元璋这样去做,朱元璋是以一个什么心理,怎么可能想起这么去做,这么做,到底针对的谁,难道真的只是所谓蒙元残留的胥吏集团吗?
突然之间,庞煌好像有种荒唐的感觉,仔细调查下去,结合刘基在江南的一些民间体验。他似乎猜测出来什么,但是绝对不敢乱说出来,因为这个猜测结果,是没有人敢说出来的。
也许皇帝只是代表着一种权威,也许真正左右着时局发展的,还另有其人,或者另外有一个利益集团。
朱元璋是大明王朝的开国皇帝,是为明太祖,也是继汉高祖刘邦以来第二位平民出身并且革命成功的帝王。朱元璋自幼穷苦。曾为地主放牛,一度入皇觉寺当和尚。二十五岁时参加郭子兴领导的红巾军反抗蒙元暴政,郭死后统率郭部,任小明王韩林儿的左副元帅。接着以战功连续升迁。龙凤七年受封吴国公,十年自称吴王。至正二十八年,在基本击破各路农民起义军和扫平元的残余势力后。于南京称帝,国号大明。年号洪武。
虽然是历史上还有一个平民皇帝刘邦,但是仔细的算来。朱元璋却是华夏历史中最白丁的一个皇帝,真正的白手起家,就连刘邦也有着樊哙等狐朋狗友在一起厮混了多少年,总结朱元璋的发家史,在当兵之前,朱元璋几乎没有任何的根基可言。
所以就算是当了皇帝之后,也没有任何有经验可追寻,好不容易积攒出的那一点点经验,也不过是行军打仗的经验,所以在大明建国之初,朱元璋所用的一切制度,都是从蒙元哪里学来的,几乎没有什么改变。
经过一阵时间的熏染,做皇帝久了,就有了自己的想法,所以就开始了自己的制度建设,比如废除中书省,比如建立通政司,比如废除丞相的位置。
朱元璋肆无忌惮的动手改造着属于自己王朝的同时,却也在不经意之间,得罪了一些不显眼的人,这些人看上去毫不显眼,但是却是一个社会中扮演着基石角sè的人。
这些人就是所谓的地主,大明沿袭封建制度的jing髓,那就是继续是以农为本,是个以粮食为根本的社会构成。
大明最主要的职业是当农民,而田地呢,也被分成两个部分。一种是国有土地,产权归国家,叫做“官田”。二种是私有土地,产权归地主,叫做“民田”。
那么,这些属于“官田”的从哪里来的呢?首先从宋、元等历代zhèngfu手中继承下来的有很大一部分。还有就是退还的、没收的、指定的官田。
还有皇上本人、诸王、公主、勋戚、大臣、内监、寺观等人员或者机构,对国家有功啊,你不能让他们饿死啊,得给一份收入,这样就由国家拨出那么一部分土地,建立其庄田。使之不用劳动也能混碗饭吃!这些地不给产权,但是有使用权。就是说从土地收益中分一部分利润给他的!
与此同理,为给县学、府学等地方教育机构弄上一点收入来源的田,就叫学田。为文武百官增加收入,相当于又支付了一部分俸禄的,叫做职田。
为防止边境大臣因开销捉襟见肘而伸出黑手贪污的,叫做边臣养廉田。再就是屯田,包括军、民、商屯田,属于成建制地去种地,都叫做“官田”,产权都是国家的,不允许买卖,只能租种!剩下的,才是民田,有私有产权,可ziyou买卖。田主可以自己耕种,也可以招佃户来种!
那么那些官田谁来种呢?绝大多数获得官田管理使用权的大老爷们是不会来种地的,他也种不过来呀。所以,主要还是要由老百姓来租种!这就是佃户!自己家没地,或者地太少,劳动力闲置,就愿意租地来种!老婆孩子一大堆,总要吃饭啊!大老爷们就成了二地主,从中间抽份子!
官田在哪里最集中?苏州、松州、嘉定、湖州!
为什么?首先,因为这里是南宋王朝的老窝,本身遗留下不少官田,通过蒙元这个“二传手”,抛给了明朝zhèngfu!这占了主要部分!还有,这里还是跟着张士诚与老朱争天下的敌对地区,那些曾支持过张士诚的豪族及富民失败以后,死的死,逃的逃,没收的没收,也增加了官田的数量,但是仅增加了一小部分!因为这两者的地重合的居多。
对于国家来说,作为国有资产的“官田”和作为私有资产的“民田”相比,从理论上讲,除了按照统一的标准一视同仁地对官田、民田征收税粮以外,官田还有理由分得部分土地经营利润作为租金,这是毫无疑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