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如薰把和叶梦熊见面的地点放在了纸坊镇北边的一个驿站旁边。
这个驿站旁边有一座小亭子,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什么人修的,但是那小亭子的样子和当年萧如薰和叶梦熊在京师分别的时候所处的那个小亭子简直一模一样,萧如薰一眼看到就走不动道了。
于是他就把会面地点放在了这里,然后照着当年的模样,叫随军的老火头搞了几个小炒,又弄来了一些窖藏好酒。
眼下十月份的天已经挺冷了,和当时那样喝冰镇葡萄酿是行不通的了,还是喝点老酒,这冷冷的天儿还能强身健体。
与叶梦熊约定的时间是辰时四刻,叶梦熊一向准时,很准时的出现在了萧如薰的视野中。
看到年已六十七岁的叶梦熊居然是骑着马来的,萧如薰也是感慨万分,便不顾身边两名卫士的阻拦,立刻快步迎了过去。
“叶公!”
“季馨!”
叶梦熊隔着一段距离便下马了,将马匹交给身后的两名随从,自己徒步走向了萧如薰。
萧如薰亦快步上前,走到近前,叶梦熊满脸激动的伸手扶着萧如薰的肩膀,上下打量着萧如薰。
“比以前更沉稳了,不再是那个毛头小儿了,看来多年征战带给你不少东西,如此甚好,甚好!”
叶梦熊脸上的笑意根本停不住,萧如薰也是如此。
“叶公雄风不减当年,老当益壮,如薰不如也!如薰已在此处略备薄酒,叶公,请!”
“好!好!”
叶梦熊便随着萧如薰一起走向了那小亭子。
小亭子前,叶梦熊停下脚步,略看了一会儿,又笑了出来。
“这亭子似曾相识啊!季馨,这莫不是当年你我在京师城外离别时的那亭子?”
萧如薰哈哈一笑:“叶公好眼力,这亭子真的与我等当年离别之时的那亭子十分相似,我刚看到的时候也有些恍惚,还以为时光倒流回了那一年。”
叶梦熊慨然一叹。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一转眼居然已经那么多年了,天下发生了那么多事情,老夫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真正的安定下来。”
叶梦熊看向了萧如薰。
萧如薰笑了笑,然后搀扶着叶梦熊走向了小亭子里。
“这几道小菜都是当年如薰曾经准备的,军中有手艺不错的大厨,就让他给做了,可惜现在天冷,也不敢弄冰镇葡萄酿,就找来了窖藏的好酒,今日愿与叶公小酌一二。”
叶梦熊笑眯眯地看着桌子上的小菜和酒壶,连连笑道:“好啊,好啊!好些日子没有好好的吃些东西喝点酒了,来,坐,坐下说!”
萧如薰扶着叶梦熊坐下,然后自己坐到了另一张石凳子上,给叶梦熊把酒杯满上,自己也满上了一杯酒。
“叶公,这杯酒,敬你!”
萧如薰端起了酒杯。
叶梦熊也笑着端起了酒杯。
“好啊好啊,来,话先不说,先干一杯!”
说罢,两人一起喝干了一杯酒。
喝完酒,两人拿起了筷子。
“来,叶公,尝尝这几个小菜,我军中的厨子手艺都不错,都是前些年从中原到缅甸的流民里面挑出来的,好些都是酒馆酒楼里的掌勺厨子,手艺没得说,还有各个地方的特色,我在缅甸也能吃到很多地方的特色菜。”
萧如薰笑眯眯的给叶梦熊介绍这些菜。
“哦?还有此事?那我得好好尝尝!”
叶梦熊呵呵笑着,伸筷夹了一片肉放入嘴中咀嚼,然后露出满意的神情:“恩!不错!不错!能做出这等滋味,绝对是酒楼里干了很多年的厨子了,季馨啊,你可真是会经营,缅甸这样一块死地,一百多万无家可归的流民,愣是给你盘活了全局。”
叶梦熊看起来相当的感慨:“想当年朝野上下有几个人对缅甸有稍微一点点的关注?几乎无人提起,只把缅甸当作猪圈一样的地方,中原养不活的人口就丢去缅甸,省得变成流寇,结果你却是如获至宝啊!”
萧如薰笑道:“哪有死地活地之说?只是无人愿意去钻营罢了,缅甸是天南之地,但是却濒临海洋,只要有船有人,很快就能发展起来,不瞒叶公,我靠着缅甸这块死地,已经和欧罗巴大陆上的西夷联系上了,还派了船队去过了欧罗巴大陆,那可是当年三宝太监都不曾涉足的地方。”
叶梦熊一脸惊叹。
“哦?还有此事?欧罗巴大陆真的存在?”
“那是自然,咱们以前以为弗朗机夷生活在南洋,其实不是的,弗朗机夷生活在欧罗巴大陆上,那大陆上还有好些其他西夷,他们也有诸如朝鲜和倭国这样的数个国家,彼此也是征战不休……”
萧如薰大体上把陈龙正带回来的消息与叶梦熊分享了一下,叶梦熊这才知道天地之大世界之广阔,大明以外还有如此丰富多彩的世界。
“所以我与他们做起了生意,我给他们送去丝绸茶叶和瓷器还有铁锅,他们给我的是白花花的银子,只是眼下还不知道具体会如何。”
叶梦熊时而惊叹,时而沉思,对萧如薰所说的这一切感到无比的好奇。
“天下之大,世界之广阔,老夫还真是做了一回井底之蛙啊!”
“是啊,走出神州大地,海外却还有如此广阔的空间,着实令人神往!”
如此交谈着,气氛愈加缓和,吃喝一阵之后,两人才终于谈到了正题上。
“季馨,正如老夫所说的,沈一贯说你造反,老夫不信,现在,你要给老夫一个确切的解释,如你信中所说,沈一贯当真做下了废除君上大逆不道的事情?”
萧如薰叹了口气,放下了筷子。
“叶公,如薰对你何曾有过谎言?沈一贯趁夜发动兵变,想杀的何止我一人?陛下身边能用的人,从腾骧四卫到御马监到司礼监,再到我麾下两千多镇南军,全都死在了沈一贯的兵变之下。
前刑部尚书宋应昌公,老首辅赵志皋公也都为此殉难,沈一贯对外说他们是病亡,可连着病死两个重要官员,这未免太奇怪了一些。
更不要说沈一贯提前建元泰昌,按照规矩,明年建元才是常理,他忍不住的提前建元除了心虚还有什么原因?那小皇帝根本就是沈一贯推出来的傀儡,沈一贯表面是首辅,实际上却在做着曹孟德,做着司马懿!”
叶梦熊沉默了一会儿。
“你所说的,在武昌的诸公也有所怀疑,他们也都在质疑沈一贯提前给新帝建元到底是什么心思,现在看来,沈一贯真的是做出了大逆不道的事情啊!”
叶梦熊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沈一贯熟读四书五经,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这种不忠不义的狗贼才能做出来的事情,他怎么就能做出来?”
“叶公,不是我瞎说,当今时节,士大夫节气之低,欲望之高,不亚于前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