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一贯绝对忘不掉这一天,他发誓,自己绝对不会忘掉这一天。
当然,他同时也是绝对不会想到在那样的天罗地网之下,萧如薰依然可以逃出生天。
然后用如此用心恶毒的一篇檄文来诋毁他。
“自古为人臣者,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此之为人臣之根本也,昔隋唐时,科举初兴,士人难行,欲报国而不得门路,怀才而不遇者,十之八九。
自前宋以来,科举大兴,寒门士子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以文章入仕,一展胸中抱负,此千年不遇之变局,盖君赐之殊遇也。
沈一贯者,世居东海之滨,科考入仕蒙君赐恩,理当辅国而匡君,践圣人之言,忠心己任也,奈何欲壑难填,胆大妄为,竟于深夜起兵,直驱而入皇宫,妄行杀戮之举,残害忠良,逼君退位。
前首辅赵公志皋,前刑部尚书宋公应昌皆死于此,大内宫禁,天子安寝之所,血流成河,尸积如山,使人不忍卒读……
今萧某侥幸逃生,必不与此贼善罢甘休,吾兵虽弱,吾粮虽少,吾人虽无能,亦不能纵容背主之贼横行于京师!上逼迫天子退位,下威压百姓者,吾誓必诛之……”
沈一贯没看到最后,因为看不下去了,怒火已经将他的理智燃烧殆尽,他直接将这份檄文给撕碎了,喘着粗气,瞪着发红的双眼,他像一头恶虎一般扫视着面前的众人。
“谁能解释一下,为何萧如薰能逃出京师?”
沈一贯低沉的声音响起。
声音的确不大,只是这低沉的声音里面到底隐藏着多少怒火,大家心知肚明。
没人敢接话。
“若是仅仅只是这篇檄文,老夫大可以认为这是萧氏余孽在做垂死挣扎!根本不予在意!但是!但是!镇江府被逆贼占领,京杭运河被拦腰截断,漕粮无法北上,这是萧氏余孽的垂死挣扎?”
沈一贯扫视了一圈下面的群臣,然后将目光锁定在了面色惨白的徐作身上。
“徐部堂,你不是信誓旦旦的对老夫说,萧贼已经自焚而死了吗?”
徐作一听沈一贯点了他的名,顿时大惊,浑身颤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首辅,下官……下官真的把他们围起来了,而且,而且也把他们围得死死的,萧贼自己投火自焚,这……这是所有人都看到的事情啊!”
“你就那么认定那些人就是萧贼和他的余孽?”
沈一贯忽然又问道。
徐作悚然一惊。
“当时……当时……下官……”
徐作支吾了一会儿,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其实他想说出来的,但是他不敢说,因为褒奖他的是沈一贯,说他能力强能办事的是沈一贯本人,换言之,不管沈一贯内心深处相不相信,他对外宣布萧如薰已死的底气就是从这个地方来的。
他不太相信萧如薰能逃走,他更愿意相信萧如薰已经死了,更愿意相信萧如薰被烧死了,无法反抗了。
结果现在萧如薰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居然把镇江府给攻占了,截断了京杭运河的航线,把漕粮给拦住了,京师面临着断粮的危险。
这是扬州府的情报,不会有错。
白天六百里加急晚上走水道赶夜路,这是扬州府能想到最快的传递消息的方式,连跑带赶四天把消息送到了。
时效性应该是具备的。
而这件事情就发生在沈一贯对天下宣布萧如薰是反贼,并且萧如薰已经死掉的档口!
天下人对京师的疑惑还没有解除,询问情况的信件还有奏折如雪片一般往京师传递的时候,京杭运河被截断了。
普天之下还有谁能做到这一点?还有谁敢做这件事情?
除了萧如薰之外,还有谁?
还有谁?
徐作不停的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沈一贯深吸了一口气。
“拖出去,斩了!”
徐作惊悚的抬头看着沈一贯。
其余人也用惊恐的眼神看着沈一贯。
他们不敢相信沈一贯就那么简单的就把一个尚书级官员给杀了。
这……这还有王法……吗?
哦,对了,就在之前,他们亲手摧毁了王法的威信。
沈一贯身边贴身保护他的锦衣卫高手只听从沈一贯一个人的命令,沈一贯一声令下,断然没有徐作的活路了,锦衣卫立刻行动。
于是在徐作鬼哭狼嚎的求饶之声中,大家等来了一颗血淋淋的头颅。
沈一贯一脸厌恶的看着这颗头颅。
“你犯蠢,害我和你一起蠢,真是该死。”
说完,沈一贯一挥手,这颗头颅就被带出了内阁值房。
其余群臣战战兢兢的,生怕沈一贯还要杀人。
“夏卿!”
沈一贯喊了萧大亨的表字。
萧大亨本身也在忐忑不安之中,他感觉沈一贯的情绪不太对劲,但是他什么也不敢说,被沈一贯点名之后,他心里直打鼓,硬着头皮走了出来。
“下官在!”
沈一贯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夏卿,你以为此事到底是怎么回事?萧贼……他真的没死,并且逃出去了?”
萧大亨寻思了一下,缓缓开口道:“禀首辅,下官以为,大明水师本就少,万历二十一年二十二年朝鲜之役中,大明赶制了数百战船,这些战船在战后大部分归属广东水师,属广东水师提督陈璘统辖,少部分则留在了缅甸,归属萧贼统辖,大明有能力截断京杭运河并且攻占镇江府的水师,估计只有这两支。”
沈一贯点了点头。
“那夏卿以为,这是谁干的?是陈璘,还是萧贼?还是其他的什么人?谁有那么大的胆子?”
萧大亨咽了口唾沫。
“首辅,陈璘是大明之臣,忠诚于朝廷,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若下官所料不差,定然是缅甸水师做的此事,只是萧贼是否存活,此事是否是萧贼指示,亦或是缅甸留守之萧贼死忠的拼死反扑,我等不得而知。”
沈一贯微微点头。
“嗯,夏卿所言有理,此事到底是萧贼所做,还是萧贼留在缅甸的余孽所做,我等尚且不得而知,若此事只是萧贼余孽的拼死反扑,则事情还大有转机。”
萧大亨松了一口气。
“扬州府那边还是没有别的消息吗?”
沈一贯又问向了萧大亨,萧大亨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