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势首辅无一例外都拥有自己的执政班底,从中央到地方,总要能政令畅通,这样才能够得上强势首辅的边缘,这就不像赵志皋,政令不出内阁值房,任谁都想拿捏一下他。
沈一贯可不会做这种人。
所以,扫清晋党的同时,沈一贯将自己的亲信一个一个的安插在晋党把持的那些重要职位上,从而提高自己的话语权和实权,在事实上已经掌握内阁的前提之下,沈一贯开始把自己的触角伸进六部。
从张居正的威权之下好不容易摆脱出来的六部自然不是很情愿再次被人把握住主权,自然会有人反抗,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沈一贯居然能够拉拢六部之中的四部成为他的拥趸,仅剩下一个礼部和半个工部没有倒向他。
工部之所以说是半个,那是因为还有半个工部已经被沈一贯拉拢了。
那么剩下来的朝廷部门就岌岌可危了,首当其冲的自然是都察院。
都察院和沈一贯之间的关系一直都不怎么好,伴随着沈一贯内阁即将降临的黎明的到来,都察院人人自危,晋党风暴中,沈一贯已经提前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他让人查抄了两个都察院官员的家,查出来三十七万两银子,然后判了死刑和男子充军女子没入教坊司的可怕刑罚。
虽然这两个都察院的官员都是晋党,但是所有人都相信这不会是终结,这只是另外一场风暴的开端,沈一贯既然敢对都察院下手,那么就不会在意是否是晋党。
兔死狐悲的感觉弥漫在都察院之中,曾经一度被张居正掌控的可怕回忆再次袭上心头。
如果不能尽情的撕咬尽情的吼叫,尽情的将自己对社会和官场的不满给发泄出来,那么,成为一名都察院御史还有什么意义呢?
就是因为言官可以像疯狗一样攻击官员而不用担心被秋后算账,所以才会有越来越多的大佬从幕后扶持都察院的官员,让他们为自己说话,如此这样,收入可怜的都察院御史才能过上大鱼大肉醉生梦死的好日子,才有晋身之阶。
如果被沈一贯直接掐住了脖子不能发声,都察院的价值就会迅速消失,大家又要回到那可怜巴巴守着俸禄过日子的时代了。
这对于已经享受惯了那种美妙滋味的都察院的疯狗们而言,是绝对无法接受的。
与其随着晋党一起被沈一贯掐死,还不如在此时连结所有抵抗的力量做绝死一击!
晋党已经臭大街了,不能联合了,否则就会直接被沈一贯揪住小辫子一起干掉,沈一贯求之不得,但是对于那些沈一贯顺带着想要干掉却没有好的理由的人们,他们则是最好的联合对象。
内阁内部被排挤的拥有内阁辅臣身份的沈鲤是最好的领头人人选,掌握大义名分的礼部尚书余继登也是最好的领头人人选,而都察院领袖温纯徐作更是领头人的人选,加上被大家推举出来的三十名精英嘴炮,代表大明文臣嘴炮界最高战力的团伙闯进了内阁值房,直取沈一贯。
他们不断推开试图上前询问的人,动作粗暴,毫无礼数,每当有人愤怒的质询的时候,七八个人立刻围上去,一口一个“闭嘴”,一口一个“我们是来主持公道的,你滚开”,顿时吓退了很多人。
此时此刻,沈一贯的值房外面还有五六名正在等着汇报工作的官员,一看到这种架势,顿时愣住了。
沈鲤一马当先走在最前头,慑人的气势将这五六名官员给逼退了,这五六人一离开,沈一贯的值房就近在眼前,沈鲤一伸手推开了值房的门,正面便看到了狭小的值房内,沈一贯坐在自己的位置前奋笔疾书的样子。
都是你,都是你,如果不是你,我何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强烈的嫉恨之心促使着沈鲤迈步进入了沈一贯的值房内。
房间很小,能容纳下沈鲤余继登温纯和徐作四人已经不容易了,剩下三十名精英嘴炮只能围在外面,堵住了进出口,把这间屋子给封堵住了。
不少内阁中的官员们都远远地站着看热闹,根本不敢近前。
谁让那些疯狗们逮谁咬谁呢?
只能说沈阁老运气太差,惹到了这群疯狗,今天,有好戏看咯
谁都是这样想的,但是貌似只有沈一贯不是这样想的,沈一贯依然在奋笔疾书,丝毫没有惊讶惊慌的样子,像足了一个宠辱不惊的世外高人,而他越是这样,就越是让沈鲤感到愤怒。
你无视我?
你侮辱我!
“次辅!!”
沈鲤大声喝了出来:“你可知道我等今日为何要来找你吗?!”
如此正气凛然的声音在沈鲤听来非常满意,这等煌煌之音正是沈一贯这等卑鄙鼠辈最害怕的声音,但是出乎他的预料的是,沈一贯似乎并不打算搭理他,依然在奋笔疾书。
“次辅!!”
沈鲤顿感不爽,再次大吼一声,前进了三步。
“知道了知道了,别喊了,等我写完!”
沈一贯不爽的回了一句,然后继续奋笔疾书。
沈鲤愣了一下,一时半会儿没有反应过来。
余继登看不下去了,几步走上前。
“次辅,我等来到这里,你不理不睬,这可是待客之道?”
沈一贯没抬头。
“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可懂得为客之道?”
余继登也愣了一下,意识到自己没话说,便强行转移了话题:“无所谓客不客!次辅,我等此来,是要向你讨个公道!”
沈一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放下了笔,拿起手中奏本抖了抖,然后吹了几口气,接着将奏本合上,缓缓收入怀中。
“什么公道?”
“维护人间正理的公道!”
余继登大义凛然的看着沈一贯。
“人间正理?”
沈一贯抬起头,诧异地看着余继登:“我还以为是余部堂在维护自己进入内阁的公道。”
“……”
余继登这下子是真愣住了,因为这就是他的目的,什么狗屁人间正理,什么狗屁公道,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权力和地位,重要的是他能否进入内阁。
而这种话是不能敞开了说的,否则是人都能看清楚这帮丑恶的政治生物的嘴脸,若要继续下去,则必须要披上一层大义凛然的外皮。
沈一贯不讲规矩,政治斗争不到最后一刻不能撕破脸,你怎么一上来就犯规呢?
余继登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