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黄的担忧没人知道,或许有人也有同样的担忧,但是在天下大势面前,一个人的力量是极其有限的。
京城里,京察风暴和抄家风暴还在继续,这一次的京察和过往数次都很不一样。
过往大家都保持了最基础的克制,虽然贬官去职,但是没有祸及家人,除了少数被大家抛弃的弃子之外,大多数人都未曾伤筋动骨。
这一次却不同了,相当一部分人都伤筋动骨了,还有不少直接被人道毁灭了。
户部尚书这样一位大佬,说拿下就拿下,说抄家就抄家,说男性家属充军就充军,说女性家属发卖为奴就发卖为奴。
有些心知肚明此番京察对象,知道自己十分安全的好事者第一时间去了教坊司,结果就真的看到了杨俊民的女眷们。
朱翊钧在沈一贯的劝说下还是留了一线,准许杨俊民的正妻杨夫人自杀,不用去教坊司受尽折辱,算是法外优待了。
但是其他女眷就没有这样好的机会了,她们连自杀的权利都没有就被锦衣卫带去了教坊司。
教坊司是个什么地方,大家都心知肚明。
简单来说就是官方光明正大开办的面对王公贵族和高级官员的青楼,里面的女子都是犯官家的女眷,自幼养尊处优教养良好,大多出落的水灵灵,浑身书卷气,和那些民间青楼里的风尘女子大为不同。
也正是如此,教坊司不面对民间,而面对上流社会开放。
专门让这些政治斗争失败的犯官家族女眷进来,接受一番宫廷音乐礼仪教育,打磨掉全部的骄傲和自尊,然后就可以发卖给看中她们的王公贵族和高官们了。
那可是一笔不小的钱财,这个钱还大多进入了君王的内帑。
被买走还是最好的下场,这就意味着可以恢复自由之身,不用继续在教坊司受尽折辱和虐待,有些终其一生都只能在教坊司里面待着的,年老了也会被放出去,当然那就是丢弃了,也不管死活了。
总而言之,这些犯官女眷的下场都是凄凉的。
朝廷不留手了,要对晋系下死手了,还是整个朝廷一致的决议,这可真是开天辟地头一回,沈一贯居然有这样的能量可以串联朝中各大派系一起对晋系发起强袭,直接把晋系掀翻了。
从四月初京察开始,到现在,半个月过去了,二十一名晋系官员遭到查处,确定死刑,被抄家了,剩下来还有十几名晋系官僚被控制住了,正在审查,估计下场也是一样的。
与此相对的,其他外系官僚,只有两名江西派系的和两名江浙派系的官员因为名声实在太差,被顺手拿下,但是也没有被杀,而是被抄没京城家产,贬为庶民,令其离开京城,永不叙用。
和晋系官僚被抄家灭门相比起来,这下场真的可以算是善终了。
但是只要做个罪名对比,就知道这个做法不是特意的关照。
一名五品晋系户部官员,在家里面发现白银银票共计三万两,家中地窖发现现银一万两,黄金五千两,发现大量金银珠玉之器,合计白银三万两,发现宋人米芾真迹两幅,黄庭坚真迹三幅,发现青铜金银古玩器物近百件,合计七万两白银。
另外经过严刑拷打,家人吐出在山西老家有一万余亩田地和大量房屋宅院的事实,这又是差不多二十万两银子的身价,另外此人还供出了参与和北虏之间的弓矢贸易往来的事实。
死罪是不用说的,但是一名五品官僚的家产居然达到了三十余万两银子的地步,可想而知,这个正当收入只有米十二石银四十二两的家伙是怎么弄到那么多钱的。
走私,贪污,送礼,交易,囤积居奇,圈地抢地,种种手段不一而足,而这只是满朝文武官僚贪污腐败的一个小小缩影而已。
大明朝自隆庆开关以来所得到的银两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成为了极少数人的私人藏品,而上面皇帝穷的连犒军的银子都拿不出来,下面百姓穷得揭竿而起,大明帝国轰然崩溃。
说真的,骆思恭觉得自己已经把这些官员给看透了吃透了,掌握的东西已经很多了,已经基本上摸清楚了这些家伙的套路,可是看到手下报告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的发抖。
这些人,到底是怎么才能聚集起那么多的银子的?
一个五品官僚就有三十多万两银子的身家,这是什么概念?这是大明朝国库年收入的十分之一啊!这是萧如薰手下数万镇南军一年的基本军费支出啊!
二十一个官员被抄家,这个家伙不是最少的一个,也不是最多的一个,但是这二十一个人的家产总和,抵得上大明朝四年的财政收入总和。
骆思恭看到这些报告的时候,手都在发抖,他感觉这就像他第一次杀人的时候那样,心惊胆战,手脚发抖,他不敢想象自己如果把这些报告提交上去告诉皇帝,皇帝到底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抄家晋系查出来这种事情,要是真让皇帝知道了,皇帝会仅仅迁怒于晋系吗?
晋系官僚这样干,其他官僚呢?皇帝不会会这样继续发散自己的思维,举一反三,然后来一次全朝廷式的大型抄家活动?
骆思恭抹了一把自己头上的虚汗。
明明才是四月天,骆思恭觉得自己浑身都被汗湿了。
这份报告,真的可以提交给皇帝吗?
骆思恭是这样思考着的。
就在他一边冒冷汗一边思考着的时候,一位不速之客来到了他的官衙里,秉退所有闲杂人等,还带来了一桌丰盛的午饭,十二道菜,一壶好酒,这是京城有名的酒楼的饭菜,背后是某位勋贵。
这一桌子顶级菜式,用料之奢华是常人难以想象的,就这一桌子,骆思恭敢肯定,不下一百两银子。
这是一名大明朝正一品官员刨除各种福利和实物收入之后的正当年薪银两的二分之一。
“沈阁老来此有何要事?”
骆思恭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沈一贯,面色阴晴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