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光笼罩,湘江水面升腾起缕缕雾气。喧哗热闹的江边码头,汹涌的人潮,似蚁群般来回涌动。
这一幕曾无数次出现在罗天佑思乡的梦境里,现在却原汁原味地重演了。立在船头的罗天佑顿时陷入极度的迷茫,到底什么是梦,什么现实。难道梦就是现实,现实就是梦?
没容他多想,后面的人不停推搡,大呼小叫地要他赶紧下船。罗天佑、曾令智分别背负着一个鼓囊囊的纤维袋,从乡下常见的客货混装的舢板下来,混进肩挑背驮的人群,磕磕碰碰挤上朱雀镇的正街,曾如月牵着小妹的手紧紧跟在后面。
正街一水儿的民清双层重檐木楼。门面狭窄,而进深悠长。南杂店、五金店,副食品店、粮油店、肉店……一家挨着一家,恒古难变的传统家庭作坊产物和新时期工业制品充斥其中,历史的沧桑与当下的鲜活完美结合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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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店,有国营的,也有街道集体的,就是没有私家的。罗天佑放慢脚步,留心观察它们的店内外摆设,货物种类,顾客的多少……暗中为未来的大计划作初步调查。
十二月份要召开十一届三中全会,全会的主要决议就是解禁农村工商业,来年将诞生我国第一批个体户,十亿中国人即将走向改变命运的大风口。重生的他,必须抓住这次机会,这是命运给他的第二次选择。
路过建国饭店,门前早餐摊,码满小笼包的竹屉叠得高高,一直冒着白色的蒸汽。裹着白头巾的老伙计从容地立在翻滚的油锅边,用长长的筷子不停搅动里面的麻团。旁边长案上长龙般摆开一碗碗猪肉米粉,油旺旺的汤里,白的粉条,搭配红的辣椒、绿的青葱,很是吸引人的眼球。
小妹走不动了,深深吸了口气,对曾如月说,“姐,好香。”
曾如月深以为然,咽咽口水,点了点头,“嗯,是好香。”
众人都没钱,也没粮票,只能干看着。
小妹松开曾如月的手,悄悄蹭到罗天佑身边,低声央求道,“哥,等会儿再走,我想多闻闻。“
罗天佑低头看着懂事的小妹,有些心酸,便同意了。
但小妹这点小小的愿望很快惹来某人的不快,建国饭店的小伙计看到四人停在摊前,既不买,没有想走的意思,便大步流星地从店里出来。
他冷眼瞧着四人,脸上露出鄙夷的神情,厉声叱喝,“有钱有粮票没?没有就赶紧走,别门板似的挡在这里,影响我们店里的生意。”说完还装腔作势地挥了挥手中的长抹桌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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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偏过头,对着炸油条的老者,用讨好的语气说,“经理,外面我看着呢。”。老者连头也没抬,依然一脸泰然地炸着麻团,仿佛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听到。
见老者没有理睬他,略有些不忿,再次冲着罗天佑他们出言讥讽道,“哼,真晦气,都是些乡下来的穷酸。”
小伙计的当众喝斥和嘲讽,让两个涉世未深的女孩深受侮辱。她们手足无措,燥得耳根子都红了,自卑地低头盯着脚面不敢吱声。
小伙计的刻薄无理大大激怒了曾令智。他将纤维袋掼到胸前,狠狠摔在地上,眼里带着刀,眉毛紧紧拧到一起,撸起袖子就要扑上去。
罗天佑赶紧一把将他拉住,“令智,别犯傻。这种小人,就是个势利眼,**跟嘴长到一块了,吐出来的都是臭的,跟他计较啥!咱们英难不争一时之气。”又指指纤维袋,接着说,“他不是说咱穷酸吗,将来咱用钱砸死他。”
经罗天佑这么一拉一劝,曾令智迟疑会儿,慢慢熄了心火,两位女孩也恢复了些常态,四人找药店的心情更加迫切了。
药店坐落在不远处的十字路口,当地比较少见的南洋骑楼式建筑。过去是马来西亚华侨开的私家药店,五十年代搞公私合营,后来又被全收为国有,成了现在的青雀镇国营药店。
店面不大,五六十平米。三面靠墙的地方都摆着钢质货架,货架上满满当当摆放着贴上标签的玻璃药瓶。大家这时买药基本论粒,后世常见的纸盒装反而不多。
正对着门一张乌黑长条杉木柜台。三位中年女子斜靠着柜台,边嗑瓜子边聊八卦。应该是谁刚说了个好笑的事,罗天佑四人进来时,这些女人正好笑得前俯后仰,花枝乱颤。
果然是熟悉的味道,罗天佑脸上不禁挤出一丝苦笑。七八十年代的国营商店,店员就是上帝。这家店里堂而皇之张贴的一条大红标语“不许打骂顾客。“无时无刻不彰显着本店的彪悍和这个时代的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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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站了会儿,也不见店员前来招呼,罗天佑忍不住走到一位店员跟前,小心问道,“大姐,请问你们这里收草药吗?“
女人们总算停了闲聊,齐齐把身子转过来,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四人。在她们的眼里,一位刚成年的姑娘,带着两个半大小子,还有个小不点儿的女孩。这群人的衣服寒酸得不能再寒酸了,偏偏又被洗得干干净净的,像乞丐又不像乞丐。
罗天佑一口标准的普通话,让被问话的大姐产生好感。她原本傲睨的眼神有了柔色,抬抬手,指了指角落里的楼梯,示意他们上去。
罗天佑礼貌地道声谢谢,便领着同伴们上楼去了。
瞧着他们的背影,直至消失,三个女人又找到新的话题,开始猜测这些人的来历。她们肯定猜不到,不久后,这些人将给青雀镇带来翻天覆地的改变。
楼上的陈设颇为符合罗天佑对中药铺的印象,排列有序的药柜,一个个写着药名的抽屉,屋子里弥漫着浓浓的药香。
柜台后面坐着须发皆白的清癯老人,戴着玳瑁眼镜,双腕套着长款青布袖筒。老人见到罗天佑他们,正面迎上来,微笑着搭讪,“老夫吴昊,请问四位是来卖草药的吧?“说话的同时,余光飞快掠过他们的纤维袋。
罗天佑暗赞道,这才是职业的生意人,这种人已经非常少见了。立即恭敬地回应道,“是的,爷爷,我们带了些草药来,千山里采的,请您给瞧瞧。“
说罢,将两个纤维袋挪到吴昊跟前,拆开缝好的袋口,将里面一个个装着不同药材的小布袋掏出来,摆在地板上。
吴昊蹲下身子,逐一查看,还不时拿起药材放到鼻子底下用力地嗅。最后满意地站起来,“嗯,小伙子,药材不错,年份够,晒得也好,都是一等,我们全收了。“
店里收药材,执行的是统一价。每种药材分成六等,一种等级对应一个价码。药材的等级由采购员根据药材的好坏自行确定。当吴昊说出药材都是一等时,罗天佑他们如同听到了天籁。
“你们都坐下吧,称重算价得花些时间呢!“,吴昊和蔼地给大家指座,还给每人端来一杯热水。
曾如月自告奋勇地站出来,陪吴昊一起给药材过称。等所有药材都上磅称重完,吴昊进到柜台后面,飞快拨拉算盘,报出最终金额,总共两千七百二十块零五角八分。
七百二十块零五角八分!除了罗天佑,其他三人都听傻了。曾令智和姐姐只知道有两千多,后面的数字根本没心思去记。小妹没什么概念,但也晓得有很多很多的钱,眼睛睁得不能再大了,小脑瓜子努力搜索哥哥曾经作过的一个个承诺。
吴昊的话声才落,正打算喝水的曾令智双手一抖,杯子滑落到地板上,哐当一声,碎了。
吴昊又拨拉了两下算盘珠子,不紧不慢唱道,“摔坏杯子一个,扣除三角六分,剩下七百二十块零两角两分。”
曾如月腾得站起来,青着脸,一脚飞向曾令智,气呼呼责骂道“臭小子,十八个包子被你摔没了。”这姐们敏捷的口算能力让罗天佑很是佩服,不过十八个包子是几个意思,赶情这个二十岁的大姑娘心里一直惦记着包子呢!
曾令智机警地躲开,涎着脸说,“姐,姐,等会买了包子,额一个也不吃,全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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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了吴昊给的钱,罗天佑这才将装有千幻龙葵的贴身布包掏出来,刚才之所以不拿出来,就是想先看看店的收购价,能不能达到自己的预期,所以特地留了一手。
当看到千幻龙葵时,吴昊脸色骤然大变,双眼溢出精光,激动地问,“你们上了坠仙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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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吴昊如些失恋,罗天佑对千幻龙葵的价值,这下心里有了底。要是冒着生命危险采的药,卖得跟普通的药材一样,岂不得不偿失。
前生的精明,让罗天佑动了心思,他仍然不失礼貌地回答道,“爷爷,我们是上了坠仙崖,还差点丢了性命。但是这药不卖,有人要了。“
吴昊为什么这么激动呢,这要说到他的妻子马茹。马茹家当年是青雀镇有名的富户,家里做着南洋燕窝的生意。马茹有次跟父亲到马来西亚进货,在南海美丽的沙滩上偶遇出身中医世家风度翩翩的吴昊。两人一见钟情,面对蓝天椰海,双双立下终身不渝的誓言。
随后,吴昊跟跟着马茹来到青雀镇,开了家中药店。五十年代,马茹自家,还有娘家,都受了巨大的冲击,马茹从此一蹶不振,心情越来越抑郁,甚至多次自杀未遂。按后世的标准,她是患上典型的重度抑郁症了。
吴昊对妻子的病症束手无策。他知道《定魄安神方》才能救妻子,可苦于一直缺少主药千幻龙葵。经多方打听,终于得知坠仙崖上有,便重金雇佣人去采,每次都铩羽而归。
这次看到,并确认是千幻龙葵真身,哪肯放手。听罗天佑说不卖,杀人越货的心都有了。
吴昊铁了心要买,罗天佑虚假的地婉言拒绝,经过长时间的拉锯战,吴昊终于得偿所愿地用一万元的高价将罗天佑手里的千幻龙葵全部买下。
店里自然没有这么多现金,要叫人送来。罗天佑跟吴昊商量,能不能将其中的五百元换成粮票、肉票和布票。吴昊说没问题,他在商业部门有熟人。罗天佑又与曾令智姐弟俩商定好每种票的数量,吴昊一一记下,便打电话让人照办。
随后,大家便轻松地聊起来。吴俭得知罗天佑是孙俭的徒弟,再三确认无误后,开口责怪罗天佑没有早说。
其实大家早就猜到了,吴昊就是这家店的原主人本尊,那个来自马来西亚的华侨,而孙俭在这家店里作过一段时间的坐堂医师。自从店被收为国有后,孙俭就离开了。在那以后,吴昊和孙俭就很少见面。最后一次相聚,都是五年前的事了。
人越老,越怀旧,感觉跟不上时代了,就喜欢从过往的人和事中找到些许慰藉。吴昊非常关心地向吴天佑打听孙俭的情况,罗天佑知道得也不多,便把自己知道的,事无巨细地讲给老人听。吴昊听得很仔细,边听边点头,一直欣慰地笑着。
将近过了一个小时的样子,吴昊的儿子蹭蹭上楼来,带来了要给罗天佑他们的钱和票。
四人千恩万谢地向吴昊父子俩告辞,吴昊轻轻拉着罗天佑手,诚恳地嘱咐道,“小伙子,以后有好药材尽管送来,我会给个公道的价格。还有,再遇到你师傅,告诉他,我很记念他。他要是有时间,就到老儿我这里来坐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