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楞着眼皮子,耷拉着脑袋的相有豹脚底下始终保持着磨磨蹭蹭、疲沓无力的模样,可眼珠子倒是一直在瞧着街面左右树木枝梢摆动的方向。
打从在六国饭店折腾完了那挑动二虎相争的场面之后,相有豹与严旭脚底下丁点功夫都没耽误,如同踩着风火轮一般狂奔到了菊社左近回合了九猴儿与夏侯瑛荷等人,再朝着菊社后院虚张声势地扔了几件蘸了煤油的破衣裳之后,这才踏踏实实搁在了菊社外边不招眼的胡同口蹲了下来,盯死了菊社左近的场面动静。
也都跟相有豹琢磨的路数相差仿佛,都没过一盏茶的功夫,菊社里面已然走出来个打扮成了买卖商贾模样的壮棒汉子,明明街面上有揽客拉活儿的黄包车却不坐,反倒是脚下生风地钻胡同、走小道奔了原本百鸟朝凤拜凤凰该去的老地方。
远远缀着那买卖商贾打扮的人走到了有人把守的胡同口,再瞧瞧周遭左近那些个扎眼的人物,相有豹心中更是笃定——这畅罄园中人与日本人会面的地方,指定就在这满地污秽的场面之中!
仗着严旭在四九城潜行人物中的交情面子,相有豹与严旭先是踅摸来了这辆带着夹层的粪车,再借着掏粪行当中工人遮掩过了菊社人物盯梢的目光,相有豹与严旭这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了这虎狼环伺的场面之中。
鼻端闻着渐渐浓厚起来的臭味,眼睛瞧准了风头走向,相有豹脚底下略一加紧,拽着粪车停在了一处污秽遍地的胡同中,懒洋洋地从粪车上取下了掏粪用的家什,有一下、没一下地收拾起了满地的污秽之物。
许是因为臭味着实浓厚,又或许是盯了一早上掏粪工人收拾场面、早已经觉得身心俱疲。两个跟在粪车后边的菊社人物眼瞅着相有豹拉开架势收拾起了秽物,远远地便在一处屋檐底下蹲下了身子,点上烟卷有一搭、没一搭地低声闲聊起来。
偷眼瞧了瞧身后盯梢的俩菊社人物并没对自个儿太过留神。相有豹脚底下慢慢地凑近了粪车,伸手从怀里家什囊中摸出了一丸药含在口中之后。这才将一根只有手指头长短、却有鸽子蛋粗细的金黄大香插到了粪车上的木头缝隙中。
早年间跟在师傅相重行身边,在白山黑水之间钻老林子寻玩意,总免不得要撞见些个凶禽猛兽。有时候叫那些个凶性勃发的凶禽猛兽惦记上了,楞就是能缀在人身后边翻山越岭、穷追不休。但凡是撞见了这样的凶险场面,硬碰硬厮拼自然是输多胜少,一个闪失下来闹不好就得损身伤命。
无可奈何之下,更是无巧不巧之中。相重行偶然间在一处烧锅借宿栖身时,听见一些在关外老林子里的参客说些荤笑话时,提起来山林中黄皮子成精迷人魂魄,挑动得大姑娘小媳妇痴痴迷迷。心里头顿时转开了念头——既然这黄皮子身上的味儿连人都能迷倒,那山林里的凶禽猛兽,能不能也怕这一招?
三番五次试验、七*回改良,相重行倒是当真用黄皮子身上的心肝、臭囊配上十来样花草,造出来这驱兽*的大香。搁在山林中点上这大香之后。方圆一里地内鸟兽或是惊飞逃逸、或是迷迷痴痴胡闯乱撞,着实算得上是闯荡深山老林之时的护身宝物。
可凡事有利则有弊,也都甭管相重行怎么改良这驱兽大香里头的药材,作为大香配料中的黄皮子心肝、臭囊却是不可或缺。点燃了大香之后,更是有一股子浓厚的臭味。闻着就叫人心头发蒙。几番尝试、改良无果之后,相重行也就淡了要将那大香烟气整治得无色无味的念头——左不过就是拿来在山林中驱兽护身的玩意,又何必要把这物件整治得跟下五门迷香一般叫人防不胜防?
小心翼翼地点燃了那根大香,一股子淡黄的烟气顿时袅袅从那缓慢燃烧的香头上涌了起来。再叫那并不算是太烈的小北风一吹,颜色顿时变得清淡浅薄,不仔细打量压根也都瞧不出来。
扭头接茬摆出来一副干活的架势,相有豹一双眼睛却是时不时地朝着下风口那俩菊社人物瞟上一眼。差不离隔了有一碗茶的功夫,两个蹲在屋檐下的菊社人物一个猛不盯栽倒在地,另一个却是扶着身后的墙壁摇摇晃晃地站起了身子,挥胳膊动腿地跳起了古怪的舞蹈,嘴里头兀自咿咿呀呀地拿日本话唱开了小曲儿.......
也都还没等相有豹再有旁的动作,从胡同左近一处虚掩着院门的小四合院中,两个手里头提着短枪硬火的壮汉已然夺门而出,一只巴掌也都捂在各自口鼻上,显见得是觉出来了这骤然变得浓厚的恶臭味道中藏有古怪。
可也都没等那俩颇算得机警的壮汉冲出院门几步,其中一个已然一头栽倒在地。而另一个壮汉倒是拿捏出来个举着胳膊、想要鸣枪示警的架势,可把个胳膊伸得笔直的架势摆出来之后,估摸着脑袋里边已然叫那大香的烟气熏得乱了套,愣是举着一只胳膊玩命地朝着身边青砖院墙上狠砸,才三两下就把手里那短枪硬火的枪管砸成了一抹上弦月般的弯勾模样.......
抬手把手中拾掇污秽的家什朝粪车上一搁,相有豹伸手从怀里又摸出来两支大香点燃,举在手里慢慢朝着茶楼方向走了过去。脚底下每走出去二十步远近,相有豹便要略停上片刻功夫。等得远远瞧见胡同口几个把风的菊社人物已然萎顿在地之后,相有豹立马嘬起了嘴唇,悠悠然学着画眉鸟的叫口,长长地吹出了一声鸟鸣。
几乎就是在鸟鸣声落下的功夫,打从茶楼方向也传来了一连串鹁鸽哨儿的动静。耳中听着那鹁鸽哨儿的动静响得不急不缓,相有豹心中顿时安定了几分,脚下更是拿捏稳当了快慢分寸,顺着七弯八拐的胡同径直朝着茶楼行去。
转过了一处街角,茶楼三层屋顶上挑着的飞檐才刚入目,相有豹身边一棵大树上已然传来了严旭那压低了嗓门的说话声:“相爷。您脚下留一步!”
抬头朝着压根都没几片枝叶的树顶上一瞧,相有豹顿时哑然失笑——严旭像只猴儿似的蹲在树上倒也罢了,手中居然还提着用布条串在一块儿的七八支短枪硬火。瞧着倒还真就是个摘得了果子的猴王模样?
轻轻挥动着手中的大香,相有豹瞄了一眼前面胡同口四五个软倒在地的菊社人物。这才再次仰头朝着蹲在树上的严旭笑道:“严爷,您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敏捷地从树上跳到了相有豹跟前,严旭随手把那些用布条串起来的短枪硬火朝着路边一撂,这才朝着相有豹笑道:“相爷,得亏是您手里头还能有这管用的玩意。要不然.......怕是今儿我真得失风露丑了!那些个菊社人物里边倒是真还有懂暗桩埋伏这门功夫的主儿,我光是防住了房顶上有没有人,可没想到连一处废院子里的破缸都蹲着一个。估摸着原本是打算抄我后路,可倒是生生叫您手里这大香给熏出来了!”
看着严旭撂到了路边的七八支短枪硬火,相有豹反倒是若有所思地沉吟着说道:“严爷,您这一路上过来。顺手就把那些暗桩身上的家什都洗干净了?”
略一点头,严旭顺手从腰后又摸出来两支短枪硬火,搁在相有豹眼前一亮:“这儿还有两支,瞅着成色还算是挺嫩,我还打算顺手给留下。说不准日后就能派得上用场。”
很有些犹豫地看着严旭,相有豹张了好几回嘴,却是一个字也没能说得出来。眼瞅着相有豹那左右为难的模样,严旭禁不住低声说道:“相爷,您这倒是在琢磨什么关节机窍呢?瞧您这一脸为难的模样.......有啥话。咱们这交情还不能敞开了撂?”
涨红了脸色,相有豹很有些揣揣地看着严旭那副探究的模样,期期艾艾地朝着严旭说道:“严爷,我这话要说错了,您可千万当面直说——我就是想着,咱们今儿这一出已然是闹大发了,索性咱们就把这场面给闹到底,叫菊社那些人物搁在四九城里好好露一回脸?”
“相爷,您怎么个意思?”
“严爷,我是觉得.......您打从那些个菊社暗桩身上摘了家什、物件,倒还不如.......不如........”
“我说相爷,这都到了跟这些个菊社人物当面打擂台的路数上了,咱们还顾忌个什么手段、规矩?您麻溜儿说?”
“当年跟着我师傅在关外老林子里踅摸玩意的时候,倒是见过两处屯子争水打架,赢了的把输家屯子里七八个小伙儿扒光了栓一块放回去........”
“我当您要使什么招儿,闹了半天就是这人前现眼的路数啊?得嘞,您手里这大香还能管多久用?”
“粪车上头那根大香差不离还能燃小半个时辰,该是能保着这些个菊社人物醒不过盹儿来!”
“那相爷您受累收拾这些个菊社人物,我上茶楼里边走一遭?”
眼瞅着严旭抬腿就要朝着寂静无声的茶楼方向走,相有豹一把拦住了严旭的去路:“严爷,茶楼上那活儿,您就交给我得了!正月十五那场大火的仇,我今儿怎么着也得亲手收点利息回来不是?”
眼瞅着相有豹目光中骤然闪过的狠戾神色,严旭略一踌躇,却是微微点了点头,翻手从腰后将自己那两把螳爪刀摘了下来,双手捧着朝相有豹递了过去:“相爷,您使唤的那称手家什,怕是四九城中有心留神的人物已然是认得了!反倒是我这一对螳爪刀,四九城中见过的人不多。您凑合着使唤这家什?”
只一看那两把螳爪刀上隐隐约约留下的血迹,相有豹顿时伸手接过了那对螳爪刀,朝着严旭低声说道:“严爷,这可真是承蒙您费心点拨了!等我料理完了茶楼里边那事儿,咱们回头立马奔半月楼!我估摸着今儿半月楼中那俩跟我谢师叔放对的菊社人物输了场面之后,就得跟我谢师叔动手见真章了!”
“也都不急这一半会儿的功夫,九猴儿和瑛荷姑娘也都领着人去了半月楼,咱们麻利点儿,能赶趟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