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严旭递过来的家什囊里摸出了几个蜡丸,相有豹先是瞅了瞅那蜡丸上扣着的同仁堂药号的钤记,这才站起了身子,走到已然急得乱了方寸的路老把头面前,朝着路老把头一抱拳:“路老把头,我这儿凑巧备了几丸同仁堂的龙虎夺命丹,您瞅瞅能用得上么?”
只一听相有豹说出来的这药名,平日里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的路老把头顿时把脑袋点得犹如鸡啄米:“用得上!用得上!您这位爷.......面生啊?我承您情了.......那药在哪儿?”
也不等语无伦次的路老把头把话说完,相有豹已然将几颗用黄蜡封着的药丸递到了路老把头手里:“路老把头,您家少爷只怕是得赶紧用药!旁的话儿咱们一会儿再说,您赶紧寻米酒去,这龙虎夺命丹可得用烫热的米酒送下去才能见效!”
眼见着相有豹拿出来好几丸龙虎夺命丹,那朝天伙房的管事盯了相有豹一眼,却是一言不发地转身走到了灶台后头,三两下便从堆得乱七八糟的柴火堆下面掏出来个土坛子,拍开封泥就架到了灶上。
可着四九城周遭百里数算,同仁堂药号里头出来的药、尤其是丹药,那差不离就是能从阎罗王手里抢性命的仙丹。有时候瞧着病人就剩下了一口气,赶紧的弄一丸同仁堂的牛黄安宫丸塞在病人舌头底下,差不离就能吊住那病人三天性命。朝着好了说,没准这三天之内就能寻着治病救人的法子。朝着坏了去,那怎么着也能叫病人能给家里人留下几句话,或是等着忙不迭赶回来的家里人能再见上一面。
而这龙虎夺命丹的名头,差不离就是在晚清的时候就在四九城里边叫响了字号。
据说是当年四九城中有医药行里的黑心大夫,瞧着同仁堂的买卖做得兴旺,心里头就起了妒忌的心思,故意接了个受了重伤的打行刀客在自己医馆里拖延了三天,这才抬到了同仁堂门口求救。口口声声吆喝着除非是同仁堂里造出来的龙虎夺命丹,旁的药石全都无用。
就同仁堂里那些个博览群书的积年药行师傅,其实老早就知道龙虎夺命丹的配方,可就因为配置那龙虎夺命丹的时候,要用上七七四十九种药物,只要其中有一味药的分量差了分毫、或是炮制的手段上略有偏差,那这药能不能救命且还两说,能要人命倒是板上钉钉,所以这药才有了个龙虎夺命丹的名头——要不就是从阎罗王那儿夺回人命。要不就是当真夺人性命!
估摸着一来是医者父母心,总是不能见死不救,二来也是不想坠了同仁堂这金字招牌的威风。当时同仁堂里的坐馆大夫先拿旁的药物吊住了那打行刀客的性命。药行里几位老师傅闭门三日,楞就是做出来了九九八十一丸龙虎夺命丹,硬生生把那就剩下半口气的打行刀客救活过来。
这还得说是四九城里各行有各行的义气做派,那叫同仁堂里的大夫、药行师傅救回了性命的打行刀客也不含糊,伤好得刚能下地,手里头立马提着一把鬼头刀闯了把他送来的那家犯坏医药行的宅门。把那救人不上心、犯坏倒是主意多的黑心大夫一刀砍成了两截!
打那之后,龙虎夺命丹的名头在四九城里可就算是叫响了招牌字号。尤其是那些个刀头舔血、拿命换钱的打行刀客、镖局达官爷,更是人人都想着要备上一两丸放在身边,有个轻重缓急的时候也能救命。
可这龙虎夺命丹着实是难炼,一年下来最多也就是百十丸的数目。当真叫做有钱难买、千金难求。举凡是身边能备着这救命丸药的人物,那说不得都得在四九城里场面上有些能耐!换句话说。不是刀头舔血的人物,寻常倒也用不上这样的东西。
灶上火旺,不过是一锅烟的功夫,那刚搁到了灶台上的土坛子里已经冒出来丝丝缕缕的热气,一股子上好米酒的香味也渐渐散发出来。
都是常年跑各路场面的驼行把式,也知道同仁堂的龙虎夺命丹见不得铁器,早寻了土碗、木杵把那龙虎夺命丹碾成了药沫儿,就着滚热的米酒冲泡开来,扶着那已然叫不出动静的壮棒汉子灌了下去。
估摸着是怕药力一时半刻还行走不开,那朝天伙房管事的也不多说旁的,抓过小伙计刚买回来的红伤药厚厚在那壮棒汉子的伤口上敷了一层,再拿着块干净白布仔细裹了起来。
忙乎完了这些,那朝天伙房的管事趁着大家伙的眼睛都盯在那壮棒汉子身上的档口,却是悄悄走到了相有豹的身边,把调药剩下的半坛子烫热的米酒搁在了相有豹等人占着的座儿上:“几位爷们,这是打哪儿来?奔哪儿去?”
瞅一眼那朝天伙房的管事在放下酒坛子时拿捏的手势,严旭顿时抓过了自己面前的一双筷子,贴着碗底放成了个十字花的模样,这才抬头朝着那朝天伙房管事的低声说道:“大道朝天,各走一边!爷们,我们就是实心来做买卖的,劳您照应了!”
微微一点头,那朝天伙房管事的也不多话,扭头走回了长长的灶台后头,却是叫个小伙计给相有豹等人占着的座儿上送过来了几碗荤菜。
一点都不露相地拿眼睛瞟了那朝天伙房管事的一会儿,相有豹一边伸着筷子慢慢在那小伙计刚送来的荤菜碗里翻捡,一边却是压低了嗓门朝着严旭问道:“严爷,这又是个什么路数?”
满不在乎地抓着一双筷子大吃着,严旭趁着夹菜的档口朝相有豹应道:“是青帮搁在昌平的一处暗窑,平日里接应南来北往的青帮子弟,有个缓急的时候,也能是个藏人储物的窑口!方才他过来盘道,我琢磨着青帮那些人物心思太多,也不想太跟他们交际,也就拿着场面上的一些个片儿汤话回了他。”
话刚说完,那刚刚灌下去药酒、身边还被一帮子驼行把式围着的壮棒汉子猛地一侧身子,张嘴吐出来几大口发黑的血块子,却又重新仰躺在那两张桌子上,喘着粗气哀叫起来:“可是她娘的.......疼死我了!”
眼瞅着地上那散发着一股浓重腥味的血块子,几个有见识的驼行把式顿时笑出了声音:“瘀血都吐出来了......”
“这可就好了,命算是保住了!”
“哎呀........太玄了.......我说路哥,你这就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谁知道在昌平这地界,还能撞见身上带着救命丹药的人物啊?”
站在自己的独生儿子身边,路老把头瞧着儿子那鼓胀起来的肚子明显的消退下去,再听着儿子已然能再次出声喊疼,一双眼睛里也顿时沁出了泪花。
驼行里头的把式都知道,路老把头是打驼行里牵骆驼的碎催做起的,奔四十的时候才算是熬出头当了个小驼队的把头、攒了几个小钱娶了个媳妇,小五十了才有了这宝贝儿子,可媳妇却也因为生产时一个没招呼住,瞪着一双泪眼瞧着刚出生的儿子撒手人寰。
从小时候开始,路老把头就把这宝贝儿子当了心肝尖子,多少人张罗着要给已然在驼行里成了大拿的路老把头续个填房,路老把头都把脑袋摇晃成了拨浪鼓——不怕旁的,就怕万一后娘刻薄、委屈了孩子!
这儿子也是争气,从小在路老把头身边耳濡目染,十岁档口就能一个人吆骆驼、引头羊,训儿马、牵犍牛,从四九城到口外的几条驼行通道也都记得滚瓜烂熟,虚岁刚十八的壮棒汉子,差不离就已然有了积年驼行把式的本事做派!
原本走完了这趟活儿,路老把头都想着要把手里头的这大驼队交到自己儿子手里,最多也就陪着儿子走个两年,自己也就该回老家、在老家刚买下来的小宅子里享享清福。可眼瞅着自己那命根子一般的儿子居然被条发了狂性的犍牛给伤了,路老把头心里头顿时就乱了营,平日里领着驼行闯过生死境地的心性早不见了影子,就只剩下个疼儿子疼得没了主意的当爹模样。
眼看着自己这宝贝儿子总算是吉人天相、险死还生,心里头多少踏实些了的路老把头总算是回过身来,一路拱着手地就朝着相有豹等人走了过去,口中也是连连感激称谢:“几位爷们,我姓路的父子俩这两条性命,可真都是几位爷们给赏下来的!旁的不说.......这点意思,您几位无论如何收下!”
利落地站起了身子,相有豹迎着路老把头一拱手,却是没接路老把头刚从身边驼行把式手中取过来的一条沉甸甸的钱褡裢:“路老把头,您这可就把话儿说远了!都是场面上走着的爷们,见着了能帮把手的事儿都得伸手,更何况这人命关天的事儿,我总不能装傻卖怂不是?我这儿再多嘴说一句,您家少爷身上这伤势,怕是得少见风?”
像是恍然大悟一般,路老把头忙不迭地回身朝着几个驼行把式叫道:“赶紧.......”
都没等路老把头把话说完,几个围在桌子旁边的驼行把式已然七手八脚地抬起了路老把头的儿子,小心翼翼地朝着架在两匹驮马之间的网兜走去:“我们这就把路哥送镇子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