贴着相有豹的耳朵,纳九爷几乎是一字一顿地把调教软骨猴儿的法子说了一遍,也不管相有豹有没有记住自己所说的门道便扬长而去。
一边揉弄着很有些发痒的耳朵,相有豹一边出门朝着老官园的方向走去。离着老官园还差几步路,就已经瞧见围拢在了老官园街口上的一群人。隐隐约约的,人群中还传来了一阵阵的吵嚷声。
慢慢凑到了人堆外围,相有豹朝着个正在垫着脚尖朝人群中张望的汉子问道:“这位爷,这是瞧什么热闹呢?”
头也不回地继续朝着人堆中心张望,那垫着脚尖看热闹的汉子随口应道:“一个外路杂耍班子的人上老官园选猢狲,也不知怎么就吵起来了,这都快动上手了!”
话音刚落,围拢着的人群中央猛地一阵大哗,原本看热闹的人纷纷朝后急退,直把人群外围的那些人挤得连连后退。混乱之中,好几个粗细不一的嗓门纷纷叫嚷起来:“哎唷......踩着我了!”
“鞋......我的新鞋!”
“谁啊这是......手都伸进我怀里了,裹乱不是?”
脚底下站了个倚马桩的功架,双手也在胸前摆了个蛇口钻的架势,相有豹扭摆着身子卸去了人群后退时的冲击力量,却是顺着人缝渐渐地挤到了人群当中刚刚让出来的空场。
空场当中,三四个明显是外地人的壮汉正扎煞着胳膊,神色紧张地围成了个不大的圈子,其中一条壮汉的胳膊上还滴滴答答地朝下淌血!
而再那三四个外地汉子围出来的小圈子中央,一个瘦小得像是把柴禾似的半大孩子,正瞪圆了双眼、死死地咬着牙关,攥着一把锋利的小攮子护住了身后一个小小的竹笼。
也许是觉着人多势众、胜券在握,其中一个围住了这半大孩子的外地汉子一边从腰间解下了一条沉重的腰带,一边压低了嗓门朝着拿半大孩子低喝道:“你还敢动手?!老实把那两只猢狲交出来,要不然......”
挥动着手中沉重的腰带,那外地汉子在空中抽出了一声闷响,很有些得意地朝着那半大孩子继续恐吓着:“咱爷们走南闯北,啥地界没趟过、啥人物没见过?!真把爷们闹火大了,一家伙收拾了你,爷们这就出了四九城,叫你变鬼也找不着告魂状的地方!”
把眼睛瞪得溜圆,那手中握着一柄小攮子的半大孩子却是一脸无所畏惧的模样,尖细着嗓门叫嚷道:“甭想着吓唬小爷我!才几十个大子儿就想拿了小爷的猢狲走,这不是砸明火么?!有胆子的,把你那裤腰带照着小爷天灵盖上来!小爷要躲闪一下,那就......那就......”
转悠着眼珠子,那半大孩子显然是没能想到要怎么才能让自己的话语先得更有气魄一些,吭哧了好半天,方才憋出一句话来:“那下辈子小爷就托生成个玩杂耍的!”
虽说方才被那半大孩子突然动刀伤人的行径吓得退散开来,但在看着不会有太大的危险之后,看热闹的人群却又慢慢地围拢过来,刚巧听到了那半大孩子赌咒发誓般的话语。
人群之中,顿时想起了一阵哄笑声:“好样的,真算是四九城里的爷们!”
“那孩子,可别怂了!”
“这么几个大人欺负个半大孩子......可真有脸面!”
耳听着围观的人群中传来的话语声大多是指责己方的言辞,那围拢了半大孩子的几个外地汉子一对眼色,猛地同时朝着那半大孩子扑了过去。其中那手中提着沉重腰带的外地汉子更是挥动腰带,径直朝着那半大孩子的胳膊抽了过去!
活像是一只灵活的猕猴般,那半大孩子面对着四个大人骤然而来的围攻,却是丝毫也不慌乱,只是反手抱住了身后的竹笼就地一滚,竟然从个抢步上前的外地汉子裤裆之间窜了出去。
身子还没在地上定住,那半大孩子猛地一挥手中的小攮子,不轻不重地在一名壮汉的腰带上一挑一划。伴随着刀光闪过,那外地孩子的裤带猛地断裂开来。
像是对自己的裤腰带被割断全无知觉一般,眼瞅着那半大孩子从自己的裤裆下钻了过去,那外地汉子猛地一个转身,想要伸手抓住那半大孩子,却只觉得腰间一松、双腿一阵发凉,脚底下已经被松脱的裤腰绊住,狠狠地摔了个嘴啃泥!
暴起的哄笑声中,那一击得手的半大孩子很是得意地从地上站起了身子,有模有样地朝着周遭围观的人群作了个罗圈揖。
手中舞动着的沉重腰带打得街面上烟尘四起,那手握腰带的外地汉子眼见着自己的同伴出乖露丑,顿时在手上更加了几分气力,舞动着那沉重的腰带直朝着那半大孩子的肩头抽了过去。
沉闷的呼啸声中,那条沉重的腰带几乎扯成了一条直线的模样,像是条短棍般地袭向了那半大孩子的肩头。伴随着这沉闷的呼啸声,另外两个外地汉子也转过了身子,一左一右地弯下腰身,径直朝着那半大孩子的腰腿处抓了过去。
眼看着自己上下两路都被断了去路,那半大孩子却是不急不慌、不进反退,低头直朝着那条朝着自己肩头袭来的沉重腰带撞了过去。
几乎是擦着那半大孩子的头皮,那条沉重的腰带再一次走空,劈头盖脸地抽在了一名恰好扑了过来的外地汉子肩头!
伴随着肩胛骨被抽得碎裂的声音,那骤然挨了一腰带的外地汉子一声惨叫,顿时捂着软塌下来的肩膀瘫倒在地。
而那勘堪躲过了一击的半大孩子也没落了好处,虽说那沉重的腰带并没砸在实处,但却在那半大孩子的肩背上擦了过去,竟是生生地撕扯下了那半大孩子一大片衣襟。
连着两次出手都走空,甚至还伤了自己一名同伴,那手中握着沉重腰带的外地汉子顿时红了眼睛,几乎是拼尽全力地挥舞着手中的沉重腰带,劈头盖脸地朝着那半大孩子抽了过去。
早已经顾不得护住自己那只装着两只猢狲的竹笼,那半大孩子面对着这凌厉的攻击,手中的小攮子全然派不上用场,只得一步接着一步地连连后退。也不知是脚下被个什么东西给绊了一下,那半大孩子猛地一个仰身,重重地摔倒在坚硬的地面上!
眼见着有便宜可占,那挥动着沉重腰带的外地汉子更是摆出了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模样,呼喝着挥动手中的沉重腰带朝着那半大孩子头上打去:“爷们今儿就弄死你!”
在围观人群的一片惊呼声中,已经挤到了空场中央的相有豹猛地一抖右手袖子,轻轻巧巧地从袖子里抖出了一根一尺来长,小指头粗细的玩意,闪电般地朝着那外地汉子肘部刺去!
原以为稳操胜卷,再加上猝不及防,那挥舞着沉重腰带的外地汉子眼睁睁地看着相有豹手中的玩意刺到了自己的胳膊肘上。伴随着那外地汉子一声怪叫,一条胳膊顿时软塌塌地垂了下来!
向前一个跨步,相有豹的肩头一顶一送,顿时将那外地汉子推出了好几步。左手挥动之间,更是顺势抢下了那外地汉子手中握着的沉重腰带。
挡在了那半大孩子的身前,相有豹低头看了看刚刚抢到了手中的沉重腰带,顿时沉着脸朝那捂着胳膊肘的外地汉子喝道:“对付一个半大孩子,你居然就能用上铁围腰?!你还真是下得去这个手?!”
用右手握着的那尖刺般的家什朝着腰带上一划,也不见相有豹如何用力,看着颇为结实的腰带上顿时豁开了一条长长的口子,一股黑漆漆的铁沙子,立马从那刚刚划开的大口子里倾泻而出。
围观的人群中,有些知道武家行当的,顿时也愤愤不平地叫嚷起来:“能知道用铁围腰的,怎么也是个练家子!这还能对个孩子下死手?哪家师傅教出来的啊?”
“外路来的,怕是不懂四九城里的规矩吧?还没拜过码头不是?这也敢在四九城里撂场子?”
“甭说了,叫巡警吧!好好的地界,就是叫这帮子没规矩的东西给弄毁了......”
捂着渗血的胳膊肘,那外地汉子面带惊惧地盯着相有豹手中那只尖刺模样的家什,口中却兀自硬朗:“爷们,这儿可没你什么事情!瞧你跟这小子也不是一路的,何必要替他强出头?”
抬手把那豁开了个大口子的铁围腰扔到了地上,相有豹很有些不屑地冷笑道:“仗着有两手功夫,就觉着自己能横行天下?见着个半大孩子,就想着吃柿子捡软的捏,想着占人家便宜?!甭说这四九城里的爷们都好管个不平事,那就是穷乡僻壤,自然也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爷们!”
话刚出口,围观的人群中顿时想起了一片叫好声:“好样的!”
“这爷们,讲究!”
“是火正门的豹爷不是?前儿从火正门堂口得了块主顾牌子,刚巧见过您!”
“这位爷,这事儿您甭一个人担着,算我一个!”
伴随着阵阵叫好声,从人群中挤出来好几条膀大腰圆的汉子,站到了相有豹的身侧。其中更有两条大汉身上穿着的是对襟大褂,脚底下踩着的是抓地虎的麻鞋,显见得就是一副练家子的模样!
眼见着已然犯了众怒,那好容易才提上了裤子的外地汉子顿时凑到了捂着胳膊肘的同伴身边,压低了嗓门嘀咕道:“这场面不对劲,赶紧走吧?!”
捂着不断渗血的胳膊,那受伤的外地汉子显然也看出来情形不对,强撑着脸面吆喝道:“这......这北平人欺生!我们不跟你们一般见识......不跟你们一般见识......”
在人群中再次爆发的哄笑声中,那些个偷鸡不成蚀把米的外地汉子匆匆挤出了人堆,片刻间便跑了个人影皆无!
也就在这再次爆发的哄笑声中,那摔倒在地的半大孩子倒是站起了身子,有模有样地朝着周遭围观的人群作了个罗圈揖,尖细着嗓门叫嚷道:“谢谢诸位叔叔伯伯、老少爷们帮我九猴儿撑住这场面!日后要是有用得着我九猴儿的地方,我九猴儿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愈发响亮的轰然大笑声中,人群中顿时传来了不少凑趣般接茬的声音:“那没得说!”
“这孩子,还真是个人物!”
“秤砣虽小压千斤,宁欺白头翁,莫欺少年穷,说的就是这样的!”
同样是在那一边哄笑声中,相有豹伸手一拍那半大孩子的肩头,手指头里夹着的一块大洋却是轻轻巧巧地落进了那半大孩子的后领子里:“这位九猴儿大侠,您还是先去祭祭您那五脏庙,再跟这儿扎您那架势吧!瞅你打到后头脚底下都没了根,是饿的吧?”
脖子后头骤然遭那冰冷的大洋一激,九猴儿顿时一缩脖子:“嗨哟......这位爷,可是不带您这么玩的......”
抬手一指九猴儿扔在了一旁的竹笼,相有豹笑眯眯地朝着正弯腰弓背从后脊梁摸大洋的九猴儿说道:“就那俩猢狲,卖给我成不?”
捏着刚刚从衣襟里摸出来的一块大洋,九猴儿却是使劲摇了摇头:“那是两只还没断奶的猢狲,只怕养活不过七天,压根不值您这价钱!您等着,我去去就回,一准儿回来,您可千万别走!”
也不搭理相有豹,九猴儿扭过身子,早顺着街边跑了个一溜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