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洛阳。”被陈渠珍挟持郑万厦一直避免与这个魔头说话,但是在一路南下来到洛阳之后,郑万厦还是没有忍住心中的疑惑,但是他并不想直接发问,郑万厦虽然心中有着做人质的自觉,但是仍然不想从陈渠珍那里获得什么,或者说,郑万厦一直在尽量避免与陈渠珍产生更多的关联,因为他感到冥冥之中,这个魔头似乎与自己关系匪浅。
“我知道。”相比郑万厦的重重疑窦,陈渠珍则显得风轻云淡得多,全然不在意洛阳乃是天下第一剑道宗门,正教武林泰山北斗剑林的所在地。
恍惚之间,郑万厦似乎瞥见了陈渠珍脸上一闪而过的缅怀神色,这个魔头一直以来脸上都未曾出现过什么剧烈的表情,如同一口深不可测的井,连月光也无法射入。但是这一刻的缅怀神色却让陈渠珍从深邃神秘之中展现出了几分烟火气。郑万厦以为自己看错了,眨巴眨巴眼睛又仔细确认一下,但是陈渠珍的刹那缅怀,却如同深井的波澜一般,不知到底存在过没有。这让身处洛阳市集的郑万厦如坠冰窟,周围的喧闹与鼎沸似乎与他没有任何勾连。
“滚滚红尘呵,芸芸众生啊。”陈渠珍的话让郑万厦从那般奇异的状态中醒转过来,再看陈渠珍的时候,他一脸冷漠,仿佛他自己并不是这芸芸众生中的一员。郑万厦瞬间明白了,陈渠珍做的一切,皆是因为他对这个世间毫无认同感,对芸芸众生毫无身为他们一员的自觉。所谓天性薄凉,大概便是如此吧。
以为自己看穿了一切的郑万厦没有再去看陈渠珍一眼,心中不断计较思量,如何才能从这个魔头手中逃脱。他本已无意脱逃,陈渠珍武功实在深不可测,郑万厦没有任何把握能离开,但是如此魔头尚且留在人世,无论如何,郑万厦都要试上一试。
“洛阳是他的发迹之地。”
“嗯?谁?”郑万厦被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弄得云山雾罩,思绪也被打乱了。
“宁远。哦,也就是宁万川。”简单回答了郑万厦的问题,陈渠珍与郑万厦在人世之间行走,却仿佛与周围的一切隔了无数的岁月。“就是在这里,他接下了北武剑王一剑,虽然被打得半死……”
“然后遇到了我。”
郑万厦心中恍然,原来此人与宁剑神还是相识,不过也是,此人通过夺舍来获得了长久的寿命,早已不知是活了多少年的老怪物了,与宁剑神是同一时期的人也并非多不可置信的事情。
“他是个妙人,这个江湖,有了他,就再也没有其他人发光的余地,他是整个江湖最大的月亮,所有的星光,都是陪衬。”
郑万厦曾经无数次听到过关于宁万川的传说,可以说,这几十年的江湖儿女都是听着宁万川的故事长大的,但是以前终究是当成了传说,无论那个人物多么惊才绝艳,都只是故事中的人物。直到此刻,郑万厦身边这个接触过宁万川的人亲口说出他的故事,才让郑万厦深切感受到了那种,与天才身处一个时空的憋闷感。
“这就是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我心中所想的,他永远昂扬,眼睛永远十分明亮,恐怕是天王老子,他也敢与其斗上一斗。”陈渠珍声音难得地显得有些豪迈。真正富有人格魅力的人物,总是能影响与他接触的其他人。当年那个熠熠生辉的宁万川,想必也曾经深刻地影响过这个魔头吧。
“我一看到你,便知道你是他的传人,因为你的身体当中流淌着同样味道的真气。”想来这等人物感受世间万物已经超脱了一般俗人的境界,比如说从来没有人觉得真气是有味道的,偏偏这个魔头能说出味道这样的话。“可惜你不是他,古往今来,四方世界,只有一个宁万川。”
多像情话呀,可惜这是两个男人之间的故事,所以郑万厦并没有往这个方面去想。只是单纯地觉得这个魔头,也许是因为嫉妒那个光芒刺目的男人,才做出了一系列危害江湖的事情。
郑万厦这样觉得,仿佛是知道他心中所想一般,陈渠珍继续道:
“我和他是极为要好的朋友,这个家伙能和每一个人都成为朋友,虽然他能为了一个烤糊了的红薯和我打上一架,有些不要脸的自来熟,倒不会令人厌烦。”
“那个时候,正邪之间还没有明确的界限,魔教也不是人人喊打的。不过我想,就算那个时候魔教人人喊打,这个家伙应该也不会在意我的身份。”郑万厦觉得有些奇怪,为什么陈渠珍称呼自己的教派,同样称魔教,这与秦离焱口口声声称圣教反而不太一样。
洛阳城西南外十里处,有一个为来往客人提供歇脚之处的小客店,陈渠珍带着郑万厦径直穿过洛阳城,天黑之时正好来到了此处。深秋日短,两人便不再继续赶路。
小客店中没有人,柜台上一盏昏黄的油灯孤独地亮着,一个人影趴在柜台上枕着厚厚的账本正在打瞌睡。陈渠珍不去理会,找了一张看起来稍微干净一些的桌子坐下,继续对郑万厦道:“便是在此处,那个家伙,宁万川,和我分道扬镳。也是在此处,我看透了这个世界真正的面目,我不需要志同道合的人,但是我多希望有志同道合的人与我一起。宁万川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看得起的人,可惜了,这一次,他并不会站在我这一边。为了把他逼到我这一边,我不得不如此做。”
听着陈渠珍平静的描述,郑万厦却感到心底发寒,因为他知道陈渠珍口中的似乎不太重要的事,其实是掀起整个江湖动荡混乱的大事件,魔教与正道的大战,波及之广,牵涉之深,这个江湖付出了沉重无比的代价。
郑万厦止住心中的惊天骇浪,故作平静问道:“这个世界的真面目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