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郑万厦来到秦府之后,向秦钊说明了秦离焱的去向之后,秦钊大是愤怒,立刻便遣人去将秦离焱带回来。郑万厦见目的达到,便要起身告辞,道:“相爷日理万机,在下便不在此继续耽搁相爷时间了。请告知秦公子一声,在下已经顺利完成了他交待的事。”
秦钊却叫住了他,道:“慢着,你是何人?”秦钊的声音忽然变得十分严厉,这样的严厉并非指向秦离焱,现在是直指向他了。郑万厦一愣,不明白为何秦钊如此色厉内茬。便胡乱道:“启禀相爷,在下贱名,恐污相爷尊耳。”
秦钊却道:“快说,否则今日便教你走不出相府。”
郑万厦见秦钊举起了茶杯,心道:摔杯为号?莫非这小小房间之中还另有天地?藏了几千军士?如此心中讥嘲半天之后,郑万厦才缓缓道:“我叫郑万厦,西凉人士。”说完直勾勾地盯着秦钊的眼睛,颇为怨恨。
秦钊不知这年轻人为何突然这般盯着自己,咳嗽一声道:“西凉郑氏,为何来到京城呀?”
郑万厦反问道:“小民为何要来京城,貌似应该归户部管吧?还是相爷权倾天下,便连户部的职责也一并代替了?”
“大胆刁民,你可知本辅乃是太子太师,统领六部?既然是户部之事,为何本辅不能过问?”秦钊听出了郑万厦语气当中的讥嘲之意,但是他并没有因此发怒,反而有理有据地反驳郑万厦。手中有权却能不凌人,这是一个胸襟开阔的人。其实秦钊之所以质问郑万厦一遍,是因为他的独子秦离焱常常与江湖上不三不四的来往,所以他觉得郑万厦也不是什么好人,问清姓名也好向刑部查证是不是有案底在身。
郑万厦冷笑一声,道:“相爷现在一地鸡毛拎不清,倒还有时间来管我的闲事,若是你去得晚了,只怕你儿子都要被皇帝揪起来处斩了。”郑万厦毕竟与秦钊有着深仇大恨,秦钊语气稍微不客气,便让郑万厦火气引爆,也不理会秦钊的面子,这般痛斥道。
秦钊什么时候受过这等不客气地对待?况且对方还是一个黄口小儿呢?便是当今圣上,亦称自己做先生,郑万厦居然如此不给自己面子,想来是乡野村夫,无礼惯了,秦钊虽然被气得体若筛糠,但是还是这般乐观地想着。只当郑万厦是乡下小子了。随即又拂袖道:“既然没有作奸犯科,便速速离去吧。”说完坐了下来,捡起方才丢掉的那本折子,又在继续看。
郑万厦想着苏寅和韩瑜还在朝阳门等着自己,便也没有继续与秦钊纠缠,也没有告退,转身便离开了秦府。现在秦钊能不能找到秦离焱阻止他,可就全看天意了。郑万厦想着原本来到京城的计划只是要寻找兄长,谁曾想,居然无意之中卷进了这么一档子破事当中,一个闹不好,便是改朝换代呀。郑万厦心中暗道这长安帮帮主关耳未免也太过胆大包天了。
在郑万厦离去之后,秦钊陷入了沉思,郑万厦怨毒的眼神和黝黑的脸庞给他留下了深深的印象,而且那幅画面一直在脑海当中挥之不去。秦钊干脆放下折子,细细思索起来,郑万厦,郑万厦,以前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秦离焱远赴岭南之时是奉了秦钊的命令去的,秦钊担心周家重新复出,会在一定程度上削弱朝廷的影响力,所以让秦离焱先行去探探周家的口风。却没想到秦离焱在江湖上惹出了那么大的风波,周家秘籍失窃,周家二爷的死,一度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秦离焱,后来在剑林盛会之上,《朱雀经》、《紫微帝诀》、《洗剑天象录》在剑林藏书阁被搜出以后,才算洗清了嫌疑。
秦离焱也没有给秦钊具体说过岭南之行,所以秦钊不知道郑万厦的存在。但是秦钊就是觉得郑万厦的样子十分熟悉,只是自己想不起来。也许是年纪大了,许多事情都已经记不清了。秦钊这般安慰着自己,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忽然之间,一个念头电光火石地闪过,郑万厦的样貌与十几年前在朝堂之上,身穿甲胄,嚣张跋扈的镇西大将军郑纬地的样子缓缓重合。
秦钊手中的茶杯啪地一声摔到地上,他低声道:“不,不可能……不可能,他的子嗣怎么敢来我这里?”郑纬地逃走的儿子名为郑千居,这些年来,朝廷一直没有他的消息,但是这通缉榜上,郑千居的名字仍然价值千两黄金。秦钊,很忌惮郑纬地的势力。曾经郑纬地以一介武夫之身,将他这个文官之首压得直不起腰,在皇帝面前亦要矮他三分,后来好不容易把他扳倒,但是曾经的恐惧仍然深深印在这个太子太师,当朝首辅,本朝最大权臣的心中,只是那种恐惧已经隐隐约约变成了一种自责和愧疚。他知道郑纬地没有勾结西戎,没有养寇自重,他所找的罪名,都是莫须有的罪名,只是为了政治上的需要,迎合皇帝的心意,将郑纬地置于死地。
但是郑家上下十七口何辜?那件事情之后,秦钊便常常失眠,他没有亲眼见到郑纬地家被灭门时的惨烈景象,但是奏折之上所秉明的——‘郑家十七口,悉已斩首。’寥寥几个字,秦钊却看到了渗到了墙根里的鲜血,人头堆起来的小小京观。所以秦钊害怕,心虚,他害怕那些冤死的孤魂来找自己。作为一个政客,他用什么手段对付政敌都可以,但是作为一个书生,他用不光彩的方式,去构陷良臣,这是他心中最大的隐痛。
“郑万厦,他为什么要叫郑万厦?难道真是他?郑千居?”秦钊做出了判断,这个小子便是郑千居,可是就算得出了这样的结论,他又能怎么办呢?再增一条杀孽吗?秦钊有些动摇了,是不是应该,放他离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