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强神色凝重,此刻此间再不是闭塞的一方天地,风息从窗户涌入,太阳落下之后伴随着几声寒鸦啼叫,倒是有几分凉意。
成强见郑万厦持剑而立,神色漠然,显然没有把自己放在眼里,心中怒火升腾,“你以为,你以为老子就靠着身法之利吗?哼!”说话间一步一步迈步走到郑万厦的面前,两人之间距离不到三尺,成强见郑万厦牵着苏寅的手,冷哼道:“原来两个小白脸是断袖之好。”说完挥刀便斩向两人中间。
苏寅突然举起了剑鞘,用剑鞘的底端磕在成强斩下来的刀锋之上。剑鞘通体为异木所作,只有底端有一块铁片包裹。能在成强极快的刀下准确地用剑鞘上的小小铁片磕中刀锋,没有绝佳的眼力和对时机的把握绝不能为,苏寅此举已经证明了他是极了不起的人了。“要和你打的人可不是我。”苏寅摇摇剑鞘,对成强的冒犯举动有些愠怒。
郑万厦见苏寅动怒,长剑一划,莹白的剑锋在虚空之中平白掠起几点寒星,像是海水之中惊起的浪花。
成强见这挥向自己的一剑,似乎并不简单,看似要把自己逼退,实则暗藏后招,自己一退便尽数落入敌人算计。所以能避却不能避,成强弯刀从下而上斜掠而来,像是一滴水划过飞檐,漂亮地飞了过来。飞行的尽头正好便是郑万厦的剑锋所指。
金属碰撞的声音响起。
郑万厦主动发起的一招攻势名为‘仙人指路’,将敌人逼退,敌人便落入了自己给指的路,步步为营,步步杀机,实在是一招十分险恶的杀式。其意不在指,而在路。但现在成强看破了刺中奥妙,反而与他硬碰硬。
郑万厦也未曾及时变招相迎,因为他也想试一试,苏寅内功的底线,所以不惮与敌人死磕。
碰撞之后,成强的弯刀贴着郑万厦的剑刃,像是真正的水滴那般流动起来,滑向了郑万厦的手腕。
郑万厦手腕微转,长剑便从一个巧妙的角度架住了弯刀。但真正的水滴是无法真个被定住的,所谓‘水无常形’。弯刀被架住一瞬之后,又迅速流动起来,像是跗骨之蛆一般,在郑万厦的剑上滚来滚去,郑万厦左支右绌。两人在方寸之间,已然交锋了有十余招。
成强久攻不入,有些急躁,忽然见到郑万厦长剑一落,露出手腕破绽。成强大喜,弯刀悄然滑落到手腕之上,想要将郑万厦手腕齐齐削下。
苏寅看着郑万厦露出如此大的破绽,刚想要提醒他,成强的弯刀已经滑到了手腕之上,眼看着就是断腕之厄。这时,郑万厦嘴角微翘,勾起一个满意的弧度。此乃故意露出的破绽。
只见郑万厦手掌握剑,弯刀刀面甫一贴住手腕,郑万厦便曲腕夹住了刀背,再动手腕,长剑划过一个弧度反向成强的手腕削去。
成强只好弃刀后退一步以保全手腕。郑万厦借机得势,自是不肯放过,往前走出一步,长剑将方才的弧线猛的延展出一只手臂的长度,成强的胸口衣襟霎时被划出一个长长的大口子,胸膛之上亦沿着衣服剑痕有一道细细的血痕。若是晚退半步,便是开膛破肚的杀身之祸。
苏寅高声喝道:“好!”郑万厦与成强的缠斗到自露破绽,绝地反击,反败为胜不过是刹那之间的事,但是这其中的算计心术却非同小可,对于敌人招式的预判也至关重要,倘若一环有失,此刻便是郑万厦断腕求生了。险中求胜的气魄和临危不惧的冷静缜密,才让苏寅心甘情愿地高声喝彩。
成强受伤踉跄后退之际,速度极快的一支弩箭射向了郑万厦,郑万厦只得回剑抵挡。但郑万厦弹开的那枚弩箭也有所讲究,从何处来,便又向何处去。所以那枚弩箭呼啸着飞向三人之中一直未曾开口的那人。
大望楼中的刺客见状袖袍一卷,把那人扇了一个大跟头栽在地上,从而避开了飞回的弩箭。“好俊的功夫。”
郑万厦向后一甩长剑,像是把长剑之上的污秽给甩开。
既然是为杀人而来,郑万厦自然不肯放过这大好机会,成强武功高强,实在是个大大的隐患,郑万厦刚做出了暂时息事宁人的姿态,在成强刚刚爬起来之时,郑万厦忽然放开了苏寅的手,像只兔子一般窜向了成强。
成强刚刚站起,长剑便已经从自己的胸膛进入,从后背刺出。郑万厦为了能确保杀死他,特地双手握剑,右手正握,左手反握,右手直,左手曲,所以力量是最大的,长剑没入成强的身体,接近剑柄。
惊变突起,其余两人根本没有准备,看到眼前这一幕,才知这也是一个心狠手辣的主。“你……你……混蛋。”
郑万厦无悲无喜,神情漠然,将长剑缓缓从成强的身体之中抽出来。成强口中不住地流出鲜血,不可思议地看着郑万厦,眼睛瞪得极大,死不瞑目。
再上乘的宝剑,经历了这样的事,也不会滴血不沾,这叫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所以长剑此时也已经是血淋淋了,而可怕的是,郑万厦的表情似乎没有任何变化,即使他手中的长剑正在往下滴着血,即使成强的口中和胸口鲜血汩汩涌出,这样的画面很惨烈,而郑万厦有些天真的漠然很残忍。
苏寅情知此刻是郑万厦最虚弱的时候,为了杀成强,郑万厦冒险脱离了自己,所以现在的他又变成了那个没有任何内力的废人。如果剩余两个人知情的话,此刻说不定再射一支弩箭便能结果了郑万厦的性命,但两人并没有。
大望楼的刺客看到自己的同伴被无情杀死,愤怒无比,对另一个人喝道:“跟他拼了,替老成报仇。”另一个人便是苏寅他们此行的目的,那个百夫长。他领命前来攻打安庆坊,可是上头又派了成强、成楼两兄弟跟着自己,美其名曰保护自己,可是安庆坊不过三四百贼匪,怎么需要保护呢?所以百夫长认为这两人是来军中混军功的,有些裙带关系。所以这位百夫长对成强、成楼二人毕恭毕敬,企图抱上这两位的大腿。
可是现在,成强死了,上头会怎么想?关键是,成强背后的大人物会怎么想?只有抓住凶手,或许才有可能让上头网开一面。百夫长心中这般想着,听了那名己方打入敌人内部的内奸的怂恿,便拔刀向郑万厦冲过去。
苏寅大惊,想要上去抓住郑万厦的手,但是郑万厦此刻明显离那个百夫长比较近。那名百夫长毕竟是久经战阵之人,出手之时也是稳迅皆备,声势惊人。
郑万厦情知不能硬抗,想要退,一转身,后背便抵住了墙壁,退无可退,郑万厦只好将长剑举起,硬生生挡住着一刀。
很激烈的碰撞声音,郑万厦应声身形一矮,原来是被巨大的力道压得单膝跪地。百夫长的直刀压下之后,郑万厦抵挡不住,所以长刀楔进了他的左肩。郑万厦惨烈的叫声响彻全场,然后郑万厦再不能保持那般境界,一瞬间的注意力都落在了疼痛传来的地方。
苏寅只两步便跨越距离赶来,但还是晚了一步,郑万厦已经被一刀劈到地上。苏寅便探出手中的剑鞘,想要挑起那百夫长手中的直刀。不过那百夫长自己把刀举了起来,然后又重重砍下,苏寅大惊,迅速钻到刀下,剑鞘搭在双臂之上,双臂交叉替郑万厦挡下了这一刀。
百夫长这一刀饱含愤怒,所以沉重无比。饶是莫邪姑娘的剑鞘是异木所制,此时也在这一刀之下断为两截,一截在苏寅手中,一截应声落地。而长刀也砍进了苏寅的手臂,幸好有剑鞘在前头卸力,苏寅的双手才没有被齐齐斫断。
郑万厦见苏寅替自己扛下了这一刀,从苏寅背后,递出了长剑,然后贯穿了那百夫长的左胸。
苏寅见百夫长已经失去了生机,一脚把他踹开,单膝跪地不断喘气,方才还真是惊险呢。忽然意识到了此间还有一人,急忙抬头起来看,哪里有那刺客人影?
苏寅冷笑:“真是个贪生怕死之徒。”原来那个刺客方才怂恿这百夫长上来战斗,自己却又从三楼窗户跳出逃命了。
郑万厦想起刚才的惊险场景,道:“幸好他贪生怕死,要不然,咱们兄弟今日可就要在这里翘辫子了。”
苏寅看着郑万厦已经不再是那般诡异神情了,心中微微安定了些,道:“刚才你为什么要以身犯险杀死成强呢?”
郑万厦想着方才的情形,暗道侥幸,道:“我只是看这个机会甚好,不能这个时候放过这个大患。”
苏寅道:“我怎么感觉你方才有些可怕,像是走火入魔一般。”
郑万厦想起刚才的奇怪心境,居然有种嗜血的渴望,对苏寅的话存了几分重视,却道:“别多想,我连内力都没有,怎么走火入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