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真?!”郑万厦惊喜的声音甚至吓了苏寅一跳。在看到苏寅点点头再次确认之后,郑万厦心中便已经做了计较,自己经过此番失去内力的变故,不知不觉武功已经有所突破,比起当日在雁荡山时,如果让自己内力尽复,凭借昨夜西市生死激战之时领悟到的境界,只怕便是周灼华来到眼前也有一拼之力。
郑万厦心中正打小九九呢,余光忽然看见苏寅背后的尸体动了一下,急忙提醒道:“小心。”
那具尸体一把揪住苏寅的斗篷,提起刀便要搠个对穿。苏寅在郑万厦还没出声提醒之时便已经看到了郑万厦的神色变化,在生死之间往前趔趄两步,滑倒在了血泊里,但也因此没被刺实,那柄刀刚刺入两寸便被苏寅的身体压住。
郑万厦已经出剑刺向那个满脸血污的人,苏寅摔倒在地,感觉到自己压住了刀,便继续用力,整个身子的重量都在刀上,教那人进退不得。未容郑万厦刺到身上,那个人已经松开了刀柄打算逃走,却被苏寅一掌印在胸前,向后趔趄退了几步,双手一撑窗台便一跃而下。
郑万厦见那人不顾性命想要从窗口逃走,立刻跟了过去,探头出去查看,却已经失去了那人踪迹,只留下几滴鲜血落在地上。郑万厦暗道不简单,要知道这大望楼需要建得高才能俯瞰全城,接收来着整个红叶坊市的消息,所以足足七层,十余丈那么高,寻常人从这般高度落下哪里还能保全性命?
苏寅大声问道:“人呢?死了吗?”
郑万厦扭头见苏寅捂着背后的伤口,站了起来,便道:“没有,逃了。你不要紧吧?”
苏寅的表情淡定无比,道:“幸好没有让那家伙捅实了,要不然只怕这里也得添个窟窿。”苏寅拍了拍自己的前胸。那把刀如果将他捅个对穿,第二个伤口的确会落在这里。苏寅也探出头去看了一眼,有些惊讶:“真高!”又对郑万厦道:“还愣着干嘛?赶紧追啊,他可是个好线索啊,能不能找到崔鸾器就指着他了。”
郑万厦见苏寅应该没有大问题,两人便飞快下了楼,跑到方才那人落下的地方,看了看地下的血迹,认定了一个方向便追踪而去。不过郑万厦无力施展轻功,他跑起来并不比一个寻常人快多少,所以他对苏寅道:“苏少侠,你不用管我,快去逮住他,我随后就到。”
苏寅却摇摇头,不肯扔下郑万厦,“不用,那人被我打了一掌,又从那么高的楼上跃下,跑不了多快的。咱们只要远远缀着,给他压力,他为了求生,自然会把咱们带到想见的人面前。”
郑万厦道:“贼人心狠手辣,怎么肯出卖他背后的人?”
苏寅冷冷一笑,道:“他在杀我未果之后,很干脆地选择了逃生,说明他是个怕死的人。既然如此,他就没有道理为了背后的人放弃活下去的机会。”
郑万厦道:“你看他是被故意留在那里打算刺杀我们,还是因为来不及撤走,仓促之下才装成尸体向我们发起袭击?”
苏寅听到郑万厦这么问,便知道他的意思。这个刺杀计划虽然很新颖,却很粗糙。首先装成尸体,郑万厦与苏寅见了那么多尸体,肯定会形成思维定式,不会一具具去查看,这便是他暴起发难的最好时机。但是偏偏又只有一个人,又无法做到一击必杀,这个计划乍一看就是临时起意所布置的。苏寅想知道的是,郑万厦接下来想说的。
郑万厦继续道:“我在想,会不会是在得知咱们赶来之后,匆匆将那些侍卫灭口,来不及在不被我们发现的情况下全部撤走,所以留下一个人来拖延咱们?”郑万厦觑着眼睛,像是要从这些推断中将最合理的那个给看出来,“如果是这样,他很可能给了我们一个错误的方向,故意误导我们。”
苏寅听完他的这个推测,顿住了身形,郑万厦不知他是何意,便也停下奔跑,苏寅蹲了下来,指着地上滴落的一滴血液,对郑万厦道:“看到了吗?这是什么形状的?水滴形状,前圆后尖,说明奔跑之人跑得挺快。”苏寅又指了指滴在前边有些散乱的几滴血液,“但这些血滴的坠落又如此凌乱,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奔跑之人很慌乱,甚至有些趔趄。”
郑万厦有些奇怪,苏寅说的话不是前后矛盾的吗?为什么慌乱还能跑得快?
苏寅仿佛能看穿他的疑惑,道:“那人能从七层高楼跃下而不死,说明轻功绝佳,所以即使担心我们追上,仓皇逃命也能保持一个很快的速度。更重要的原因是——他是全力奔逃的,因为他怕死。”郑万厦明白了苏寅的逻辑,因为他怕死,所以不会为了什么东西放弃生命。很简单但很直接有效的逻辑。郑万厦忽然对苏寅有了一丝敬佩之意,两个人一同追查到此,苏寅总是能从别的方面推测出更多东西,正好弥补了郑万厦思虑不到的一些方面。看来二人当真是互补啊。
苏寅说完,重新站起身来,道:“放心吧,他跑不了多久了,我们的方向不会有错。”郑万厦这时才发现阳光正正照在苏寅脸上,他俊俏的脸庞便像镀一层金光。此时已经未正时分,太阳偏移到了西边,意味着郑万厦他们朝着的方向,正是西方。而西市,正是他们最早遇到敌人的地方。所以苏寅说这个方向没有错,因为无论如何,前边都是敌人。也意味着,再往前,危险会越来越大。不过二人还是义无反顾的上路了。
郑万厦关于这个人故意引错方向的猜测被苏寅否定之后,郑万厦便只用在意,这场伏杀到底是精心安排还是临时起意。郑万厦问道:“为什么只有一个人留了下来?”无论是精心策划还是临时起意,都有理由安排更多人手,确保刺杀的成功率。但是只留下了一个人,这是一个令郑万厦想不通的地方。
苏寅却问起了另一个问题,关于早些时候两人在大望楼之上的推测的问题:“既然对方知道我们要来才选择灭口,那么问题来了,他们是怎么知道我们来了的?”今日事事都被敌人占先,苏寅有些疑神疑鬼。
郑万厦道:“大望楼那么高,他们还能看不见吗?”
苏寅补充道:“我的意思是,他们为什么知道是我们?为什么要怕我们?”郑万厦还是没有明白他的意思。苏寅低着头,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绪,道:“假设真是崔鸾器控制了大望楼,早在我们通过望楼传递消息之时,他已经完全有充足的时间灭口,或者直接给我们一个错误的信息,为什么是我们找上门来了,他才匆匆灭口?望楼系统是整个红叶谷的眼睛,控制了红叶谷就直接扼断了红叶谷中侍卫的生路但他们却选择了不用这个眼睛,采用了最极端的方式将其毁去。四大亲卫除了晋闯统统下落不明……”
郑万厦听着苏寅这像是抱怨的闲言碎语,忍不住打断道:“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苏寅看着郑万厦,忽然有些绝望,道:“我想说,这件事情的复杂程度是不是远远超出了我们的想象?”
郑万厦皱了皱眉,他原本以为苏寅是个坚强正直的名门弟子,怎么现在却说出这等怯懦之言?一时之间安慰也不是,责骂也不是,叹了一口气,道:“苏少侠,当初咱们一同回到红叶谷时便已经选择了立场,难道你不想知道真相吗?”郑万厦忽然想起了苏寅之前曾经对他说过‘红叶安危,全系与你我身上了’。便明白了苏寅为何有这般沉重的心态了,想来是因为他自己给自己担负了太多责任与压力。郑万厦拍了拍苏寅肩膀,道:“苏兄,走吧,捉到崔鸾器,就能看清更多东西了。”
郑万厦此前与苏寅一直有些距离感,从称呼上也能察觉出来,他一直十分生分地叫苏寅苏少侠,现在却主动称苏兄。两人都是年青一代的杰出之辈,说没有攀比之心是不可能的,所以两人一直有些不对付,但现在郑万厦看到了苏寅卸下伪装之后的模样,应该说是苏寅暂时流露出来的脆弱让郑万厦感受到了旁边这个人的‘人气’,所以不由得也萌生了愿意与之亲近的念头。
苏寅并没有注意到郑万厦称呼的变化,他的一双猫儿眼在眼光照耀下十分锐利,一扫之前的颓靡,“郑兄,你说得对,只管去做,何必管结果如何呢?选择了方向,干嘛还在乎路途遥远?”
郑万厦感觉隐隐之间旁边的蜀山高徒,境界上又有所增益,不过郑万厦并没有羡慕,反而真心地为他高兴,经历过这般心境的蜕变,对于他的武学之路影响一定很大。
郑万厦与苏寅便循着血滴,一路向西,像冲着夕阳一般,在比起遥远天际有些逼仄的街道中快速奔跑,两个黑点的影子被越拉越长,像是注定纠缠在一起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