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闯领着二人来到一个有些广阔的大厅之中,大厅正中挂了一张地形图,也许是红叶谷的地形图吧。郑万厦看着那张图上标了一些红点,一些叉,想来应该是红叶谷现在处于战备状态。可是,战斗,发生在哪里?郑万厦自入谷以来,眼中所见尽是红叶谷安居乐业,百姓安泰的模样,哪里有半分战争的样子?
一个半截面具遮住脸上半部分的青须老者站在地形图前,侧身为众人说着些什么,见晋闯推门进入,众人眼神齐刷刷投过来,晋闯拱手道:“谷主,属下来迟,还请恕罪。”谷主点了点头,淡淡道:“西市本来就最为麻烦,辛苦你了。”青须面具将目光投向郑万厦和李干将,问道:“这两位便是让洛先生丧命的人吗?”
郑万厦闻言,不知谷主何意,要是因为洛辟疆之事迁怒自己与莫邪妹妹可如何是好。一时拿捏不准谷主态度。
晋闯道:“嗯,便是他们两位。方才在西市,也多亏了他们两位,要不然,我这条小命,就交待在西市那些龌龊手中了。”谷主点头称是,晋闯继续道:“不过谷主,你肯定想不到,他是谁?”晋闯忽然用手将郑万厦拉出,道:“谷主,这是郑万厦啊。”晋闯的声音忽然有些发颤,似乎这短短的三个字,竟要用尽他浑身的力气。
谷主听到之后,脸上的表情便一下子僵硬下来,因为带着面具看不真切,但郑万厦观察力何其敏锐,从他微微抽搐的嘴角便判断出了他澎湃的心境,郑万厦自然不知为何晋闯与谷主为何是这般模样,只好呆呆站着,双手不知何处安放。
谷主经历了短暂的错愕之后,衣袖一拂,疾步便来到郑万厦面前,这是个威猛高大的人,虽然垂垂老矣,高大的身躯仍足足比郑万厦高了半个头,他伸出蒲扇般大小的手,想要去摸郑万厦的脸,又似乎担心伤害郑万厦,迟迟没有落到郑万厦脸上。郑万厦没有躲避,看着眼前老人神色,心中微微泛酸,总觉得,眼前的老人很熟悉。
谷主喃喃道:“是了,是少主。”说完便拜倒在郑万厦面前,颤声道:“拜见……少主。”
郑万厦听他称呼,终于明白了。
当年郑纬地大小也算一方封疆大吏,而且身份又极其重要,是西戎人真正的天敌,西戎这般饿狼岂能不派人暗杀?可是郑纬地坐镇西凉十余年,皆安然无恙,除了西军防备森严的原因,更重要的是,郑纬地身边有一个真正的高手,他像影子一样,防备着射向郑纬地的冷箭,是最忠诚,也是最神秘的死士。
郑万厦眼中蕴泪,此时再无保留,抓住老谷主的手,像呼唤亲人一般,叫道:“林叔……”
老谷主蒲扇大手被郑万厦紧紧抓住,一老一少相对无言,唯有默默流泪。铁汉柔情,令站在一旁的李莫邪也有些心酸。
谷主终于拭掉眼中泪水,拍着郑万厦肩膀,道:“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少主,晚些我再和你好好说道,现在事态紧急……”谷主说着,看向郑万厦身后的女子。郑万厦恍然道:“林叔,这是你侄媳妇儿,李莫邪。”又对莫邪姑娘道:“快来见过林叔叔。”
莫邪依言微微向谷主一福,道:“见过林叔叔。”
谷主哈哈大笑,连道:“不必多礼,不必多礼。”说着招呼着两人一同来到了地形图前。也没有给郑万厦介绍场中之人,令郑万厦奇怪的是,苏寅和秦离焱也站在人群中间,除了他俩,加上晋闯一共四个人,幸而那张地形图够大,大到即使谷主身形伟岸,也要拿根竹鞭才能指点一些地方。
“少主不明情况,就先听我们讨论。”谷主神情严肃,“没想到朝廷这次居然动作这么大,直接派了西军过来犯我红叶谷,事先呢,也混入了不少西军的谍子,我都没有过问,可是西军军队都成建制地自由出入红叶谷了,陈光启,你掌管谷中庶务,我不知道你打算怎么向我交待?”
一男子霍地站出,道:“谷主明察,西军共计三个百人队进入谷中,动向我们都有所掌握,目的是请君入瓮。”
晋闯冷笑道:“只怕请君入瓮不成,变成引狼入室。你可知今夜西市一战,便有西军之人参与了,我觉得西军绝对不止有三百人,还装备了连弩这等危险器械。谷主,我建议,立刻彻查谷中可疑人等,将所有人控制住,以免我们与西军开战之时后院起火。”
方才发言之人反驳道:“不可,这些人是用来引蛇出洞的,我们只要控制住他们,就能明确西军的意图。”
谷主见两人各执一词,劝两人暂时放下了争端,道:“西军大军不可能开进红叶谷,他们能依靠的,只能是渗透红叶谷内部的西军谍子和一些蠢蠢欲动的家伙。”
晋闯道:“西市连叔豹、桂兹,东市蓝瓶儿都已经在今夜的行动中被杀死,南市哥舒玲珑倒是老老实实,从来没有想过挑战谷主威严,只有北市向应雄是株墙头草,态度暧昧,谁也无法保证他明日会不会勾结西军。”
又一男子道:“话虽如此,咱们也不能在没有证据的时候对向应雄动手,至少在他没有明确立场之前,我们不能叫谷中之人寒了心。”
晋闯觉得其他三位亲卫做事实在过于麻烦,明明很简单的事,拖泥带水就是讲不清楚,再次重申了他们聚在这里的目的:“我们不是要谁寒心,现在红叶谷面临着战乱之祸,攘外必先安内,否则我们必先自溃。安内,便是要将一切不稳定因素铲除,唯有如此,依托红叶天险,才能将强敌拒之门外。”
谷主微微颔首,道:“小晋说得对。”
这时,秦离焱站了出来,接过谷主手中的竹鞭,道:“我得到的消息是这样,在红叶谷东,驻守了三千扬州淮军,这些人,不会直接从那里发动进攻,但是他们会在我们溃败的时候将红叶谷东的道路封锁,到时候我们只能尽数覆灭在红叶谷中。”
一位亲卫出言呵斥:“竖子之言,危言耸听。我红叶谷东有绝壁天险,西有峻岭断崖,就算官军围谷亦可自给自足,坚持几年也不是问题。”
秦离焱用竹鞭指着一个地方,郑万厦看去,那里被画上了鲜红的红叉,原本的图上是一道粗线,众人不解,这个地方分明是处断崖,乃是两山之间的一处窄谷,敌人断无可能从这里进入,不知秦离焱为何指向这里。秦离焱道:“从这里缒绳而下,膂力稍强之人半个时辰便能从峡底登上平崖……”
秦离焱止住言语静静等着众人回复。
迟迟没人说话,看来这个地方的确被众人忽视,而秦离焱所指出的,正是红叶谷防卫的漏洞所在。谷主见众人吃瘪,哈哈一笑:“看你们平时傲骨铮铮的,谁也不服,现在为什么又一个个不说话了?”
晋闯道:“这个地方的戍卫一向是由我负责,长期以来都是我们防卫的薄弱点,今日听公子所言,才知大是不该,我回去之后立刻加强此处的戍卫。”
秦离焱冲他微微点头,继续道:“如诸君所见,红叶谷多年不闻战事,其实戍卫已经十分松懈了,敌人是久经沙场的西军,我们需要考虑的情况实在有太多太多,稍有一环有纰漏,便会万劫不复,所以,退路一定要守好。”
秦离焱还是不抱信心。
晋闯道:“兄弟此言差矣,未战便先言败,这不是长他人志气嘛。”
秦离焱争锋相对:“未战先言败,不是挫伤士气,而是将最坏的情况考虑在前,这既是对红叶谷奋战的士兵负责,也是对红叶谷的百姓负责。晋兄好好考虑考虑,也请谷主好好考虑考虑。”秦离焱说完将竹鞭还给谷主,退回苏寅身旁。
谷主扫视众人一眼,见无人想要继续说话,便道:“那好,各自去准备吧,先把精力集中在对付谷中叛徒身上,今夜将所有的叛徒清剿干净。”谷主的声音忽然转寒,“这些人,都是些喂不熟的白眼狼,今夜,便叫他们从此在红叶谷消失吧。”
四位亲卫拱手领命,苏寅和秦离焱也转身离开。郑万厦和李莫邪没有离开,他知道,林叔叔还有一些话要给他说,而他,也有许多的事要向这位叔叔讨教,毕竟他当年是父亲的贴身的侍卫,许多不明朗之处,也许只有他才有个答案了。
谷主见众人退去,面具之下忽然深深叹息一声,很是疲惫。郑万厦上前搀住这位长者,关切道:“林叔叔,还好吗?”
谷主忽然跪在郑万厦的面前,泣声道:“少主,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将军。”
郑万厦将他扶起,不知这是何意。
谷主缓缓摘下自己脸上的面具,一张可怖的脸出现在郑万厦李干将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