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万厦关上房门之后,听到秦离焱的脚步渐渐远去。坐下倒了杯已经凉透了的茶,灌入口中,霎时间喉间和胃中一片清凉。郑万厦又倒了一杯,一饮而尽,混乱焦躁的情绪渐渐平息下来。壶中的茶水已经倒光了,郑万厦打开壶盖,拈起两片泡开了的茶叶,就那么放入口中,一边咀嚼,一边整理着思绪:
公孙老头儿绝不会无的放矢,周家过往那些年里经营岭南,保存中原战乱流离南方的华夏文明,与朝廷井水不犯河水,便是当年割据南越的赵佗也比之不上,具有真正的名宗气度。怎么会与朝廷首辅有什么关联呢?那位首辅的名声,可不怎么好啊。
郑万厦开始思索起了最初的问题。当初被秦离焱硬是拽进这浑水,虽然被迫与他一同对敌,但后来一直跟随着秦离焱却是主动的事情,直至后来发现已经无法抽身。他最开始的想法,便是弄清楚周家与秦离焱的孰是孰非,没成想,一番波折,倒让他与秦离焱成了朋友,与周家结成死敌。
一旦人有了立场,对于是非,就不怎么分得清了。
郑万厦方才听到秦离焱与钰儿的谈话之后,便从那般混沌之中醒悟过来了,自己与周家并非死敌,应该说他不是任何人的敌人。公孙老头儿让他出门游历的目的,兴许作为一个旁观者,客观地看待人世间的是非。只是少年人,正是恩怨分明,是非不分的年纪,这,恐怕也是公孙述没有想到的。
烛台上的蜡烛静静燃烧,烛泪堆积,像是过往岁月层层叠叠,最像它的,是这厚土。
郑万厦心中还有很多疑问,唯独对于自己,他却清楚地找到了目标:想办法弄清楚这件事情的真相。灵台一片清明的郑万厦揉了揉发酸的眉心,夜已经很深了,院外的更夫又敲了一遍更,“四更初刻,小心火烛。”
郑万厦起身吹灭了蜡烛,脱掉鞋袜上了床,但他没有立刻和衣入眠,而是盘腿坐了,尝试着沟通体内的内力。但很可惜,他并没有感受到内力的存在,过往十年苦修的内力仿佛没有存在过一般,在他体内消失得干干净净。这该怎么办呢?
带着心底的惘然,郑万厦倒头便睡下了。
月光从打开的窗户洒入,这是黑暗的房间中唯一的光源。轻纱忽然无风自动,原来有人进入了郑万厦的房间。金钗挽发,青丝柔顺地垂在她的背后,雪白修长的天鹅颈在月关下泛着莹白的光彩,圆润的下巴很好地勾勒了少女脸部的温柔曲线。只是她俏眼含煞,便破坏了这般美妙景致。
是钰儿姑娘。
不知道她为何夜入郑万厦房间,或许她手中匕首的寒光便是答案吧。不过做了这般猜想仍是不对,虽然钰儿姑娘手执凶器,眼中含煞,但她举起匕首的手却迟迟没有插入躺在床上的郑万厦的身体中。郑万厦睡得很熟,被子早被他踢到一旁,伴随着微微的鼾声,郑万厦翻了个身,大剌剌地平躺着。如果钰儿姑娘愿意,她不需要费心找角度,就能将那柄匕首准确地插入郑万厦的心脏。
但她的眼中,经过了刚开始的杀意弥漫之后,竟慢慢布满了雾气,尤其是月光拨动轻纱,仿佛紧紧拉住了她的双手。
最终她还是没有下手。轻纱又一次无风自动,钰儿姑娘消失在了房间之中。
郑万厦的鼾声没有停止,但他的眼睛却慢慢睁开了,看着钰儿姑娘离去的方向,喃喃自语道:“还是下不了手么……”
钰儿姑娘来此,郑万厦便得到了答案,周家与秦离焱孰是孰非,一目了然,只是不知来杀自己灭口,是秦离焱的意思……还是,钰儿的意思……想到此处,郑万厦心底有些隐隐阵痛,只是不知道他,希望是哪个结果。
这时房门之外却传来了苏寅的声音:“谁?”旋即一阵阵破风声,老管家的声音传来:“来人啊,来人啊,强人闯入。”一阵喧哗吵闹,郑万厦自然不好再装睡。起身匆忙穿了袜子,推门去看是什么情况。一边暗暗猜测是不是钰儿离开房间的时候被苏寅看到了。
申宅混乱之极,老管家的一句‘强人闯入’将所有人从睡梦中惊醒,做饭的老冯、郡主的侍女翠翠、后厨的王老妈子、门房老贾都拿着火把,气势汹汹要抓住强人。老管家俨然众人头目,道:“蜀山少侠追着贼子朝那边去了,咱们赶紧去助阵。”说着领着所有人一齐跑走。
郑万厦一齐跟去,瞧是什么情况。便在跟着东跑西跑的过程中,自己披的衣裳掉了,只剩了一件内衬衣物。途中又遇到了善扬郡主,不知什么情况呢,正要开口询问,善扬郡主也是一副开口询问的模样,二人便知对方都不知。便都心照不宣地缄口不言,善扬郡主跟在郑万厦身后,两人便跟着众人一齐跑来跑去。
好不容易逮到机会,善扬郡主拉住老管家,问他怎么回事,老管家看着面红气喘的小姐,解释道:“方才我为蜀山两位少侠包扎好之后,就打着灯笼领他们回房。没想到却撞见了强盗,在郑公子门前徘徊不去。两位少侠赶紧喝住了那贼人,那贼人便要逃,两位少侠便去追了。我生怕两位少侠有何不测,便叫了大家,一齐去追。”
郑万厦听完大惊,果然是钰儿姑娘被恰好经过的苏寅他们发现,才闹出这般误会。
又追了一会,瞧见苏寅、陆思平正在和秦离焱、钰儿姑娘对峙。众人不知何故,便拿着火把,呼啦一下子上去将几人围住,叽叽喳喳问道:“怎么回事?”“贼人抓到了吗?”“我们来助少侠。”
秦离焱见了善扬郡主露面,有些愠怒道:“郡主,这是什么意思?你的客人似乎对我和舍妹不太满意。”
善扬郡主见状,道:“秦世兄,先别急,可能是误会,这是怎么一回事善扬也不清楚呢。”
陆思平道:“我和师兄看见有贼人在院中鬼鬼祟祟,追来才知是这女孩。”
秦离焱道:“你说话放客气点,谁鬼鬼祟祟了?”
陆思平道:“这深更半夜的,不各自在房中睡觉,在男子房前徘徊偷窥,我倒想问问,不是想做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谁信?”
苏寅对陆思平道:“师弟,休得胡言。”显然苏寅也觉得陆思平这番话有些过分。但也觉得钰儿的行为不正常,又向秦离焱追问道:“秦兄,令妹半夜拿着武器出现在此,难免会让人多想,你能否让令妹解释一番?”
钰儿道:“有什么好解释的?我睡不着,拿了匕首出来修树枝玩儿。你们凭什么追我?”
钰儿强词夺理,根本不能说服众人。秦离焱道:“我妹妹是在郡主家中做客,两位是不是管的有些宽呢?”说完看向善扬郡主。
善扬郡主不理会他们男人之间的对峙,拉着钰儿姑娘的手道:“妹妹,给姐姐说,你刚才想做什么?”钰儿见郡主真诚,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半晌,才扭捏道:“欢欢姊姊,对不起啊,给你添了这么大麻烦……我真的只是,睡不着……”
郑万厦走上前来,钰儿姑娘避开了他的目光,郑万厦道:“钰儿姑娘最是淘气了,郡主,这件事情就这样吧。”
在钰儿姑娘面前,郑万厦一向是言听计从,如今却说出这般成熟圆润的话,钰儿姑娘当真刮目相看。便偷偷地用目光刮了他一眼,不知心中作何想法。
善扬郡主对众人打圆场道:“是啊,我这妹妹最是调皮了,有些不可思议的举动也属正常……”众人一听郡主这般说了,也都不好再说些什么,各自散了。
苏寅方才一言不发,也没有随众人离去,像是有什么话要说。陆思平便站在他的身旁等他。
秦离焱向郑万厦和善扬郡主道谢道:“谢谢你们给这丫头打圆场。看她以后还敢不敢调皮了。”说完狠狠瞪了钰儿一眼。钰儿不甘示弱地回瞪回去。见这丫头还敢瞪回来,秦离焱抬手便要给她一记爆栗。
苏寅道:“钰儿姑娘,方才你为什么要跑呢?”
钰儿道:“你们追我,我自然要跑啊。”
苏寅沉吟道:“不知是不是我多心,我觉得姑娘逃跑用的功夫,像是我蜀山的功夫。”
钰儿姑娘道:“呀,苏少侠,你这话说的,蜀山的功夫很善于逃跑吗?”
陆思平听这丫头仍是无礼之极,还出言讥讽蜀山武学,斥责道:“小丫头休得无礼,你难道不知偷学武功在江湖上乃是大忌?”这话严肃之极,蜀山门中一本功法被贼人盗取,苏寅北上山东便是为追寻那本秘籍而去。若是钰儿使的真的是蜀山门中武学,后果极其严重。
秦离焱挺身站在钰儿身前,对二人道:“天下武功那么多,百家流派相互借鉴何其正常?若是半点你蜀山武功的影子都看不到,灵剑门凭什么跻身武林名门大派?”
苏寅道:“秦兄此言极是,但令妹所使的武功,与我门中丢失的一本秘籍中所记载的武功一模一样,这,未免也太巧合了。”
秦离焱拂袖怒道:“郡主,你的客人对我们当真意见极大,若是这般,我们只好告辞。”
说完领着钰儿姑娘转身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