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断指之后,苏寅虽然一度消沉低落,但善扬郡主一直不断给他希望,又从不同方面鼓舞敲打他。苏寅内心高傲,见郡主这般女子为了他的事这般煞费苦心,感动之余也终于想通了,与其自我放逐,不如另辟蹊径,登上武道巅峰。不过这番话说来简单,苏寅却一直在思索,自己一指被废,遇到武功相差仿佛之人,肯定只有落败一途。如何能发挥出自己全部的实力,战而胜之成为他面临的最重要的问题。在扬州的许多时日,他也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武学一途,无非斗力,‘力’这一字何解?最直观的理解便是速度与力量,正所谓‘唯快不破’‘一力降十会’皆是以力压人的表现。自己自折一指,力量便有所欠缺,能不能在速度上占得先机便至关重要。
苏寅此前的剑法,一直便求的是一个快字,宝船之上与左从义的战斗,那如同狂风骤雨的连绵攻势便让左从义吃了很大的亏;与宋星在扬州城外的战斗,苏寅的敏捷身法和明快剑法也让宋星很是忌惮;断指以后,苏寅更是在‘快’上下了很大的功夫,你一刻刺出一剑,我便刺出十剑,让你与我斗力的机会都没有便告失败。可惜,这般想法虽好,却忽略了一个问题,人的反应神经和肌肉力量终究是有限的,这种限制让人无法克服一些空间与时间的障碍。打个比方,你对手的剑已经插入了你的胸口,你的剑再快能改变这个既定事实?你能做的,只是在那之前阻止这个事实的发生,可是如果对手的剑已经抵在了你的胸口,你动一下便要插入心脏,你的剑再快,又能如何?
苏寅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所以他一直很困扰,他只能尽力地在那之前将剑刺入敌人的心脏。今日与中年文士沈萍盖一战,他便想要在沈萍盖杀了自己之前杀了他,才造成那般被动结局,归根到底,见了对手的招式再去拆招,无论身体如何迅速,脑子都需要反应的时间去判断拆解,而武学高手的较量之中,是不容迟疑的。
幸而沈萍盖也忌惮苏寅的临死反扑,才威逼利诱,想通过心理的压力让苏寅失了防备。不过谁想祸福相依,苏寅一番生死威胁中,竟相通了那最关键的节点:料敌于先!你再快,我将剑摆在你的去路之上,你除了撤回还能如何?便现学现卖,通过沈萍盖的肢体动作判断他的行动,即便沈萍盖的铁叉隐在了大袖之中,他的攻击也是有迹可循,剑尖所指皆是沈萍盖的招式破绽之处。还没打到敌人,自己的招式便已经被破解,这要如何打?
沈萍盖此时便是这般郁闷心情,这小子突然间有如神助一般,剑尖打个转,便能逼得自己进退不得,这还打个屁啊?
其实也是沈萍盖倒霉,苏寅虽然抓住了其中三昧,但没有经过练习,又如何能真轻描淡写地化解这些招式?只不过沈萍盖用的短叉乃是近身武器,距离本没有苏寅手中的长剑长,苏寅便大致将长剑一摆,肯定是沈萍盖先撞上剑。苏寅乃是占了长兵器的便宜罢了。
沈萍盖又陆续使出四五招,却都被苏寅轻动剑尖便给逼回来了。他很是生气,气极骂道:“混账!那老子就不去打你了,换你来打老子啊,来啊来啊!”双手拿着铁叉不断挥舞,做着挑衅的动作。
苏寅哑然失笑,这沈萍盖一副文士模样,没想到现在也这般失礼。一想起是因为自己悟出的剑法的厉害,便有些得意,笑容满面,将长剑剑尖对着沈萍盖,不去理会他。
沈萍盖见这小子得了便宜还卖乖,着实恼怒,可是打又打不过,便阴沉着脸站在原地,也不去递招,与苏寅对峙。苏寅刚刚悟了剑法妙谛,正希望有人给他喂招,可是这沈萍盖这时却不动手了。苏寅便道:“先生,你要是不打了,苏寅可就走了哦。”
沈萍盖恨声道:“你过来呀。”
苏寅一愣,有点不适应这般角色转换,道:“我不过去,你过来呀。”
沈萍盖哂道:“你这功夫叫‘王八盖子功’吗?只能像乌龟一样防守,不能进攻。”
苏寅自得于自己悟出的高明剑法,这这家伙打不过便出言诋毁,很是不忿,反唇相讥道:“这剑法还没有名字,先生这般提点,我就将他命名为‘专打铁叉功’好了,反正其他人我也打不过。先生觉得可还使得?”
沈萍盖将铁叉放到自己的眼前,瞥了眼出言不逊的苏小子,不知低声咒骂什么。苏寅见沈萍盖已经不再出手,只当他是认输了,便收剑反手竖于背后,走到窗边,往下看去,打算去助阵陆师弟,将那莽汉打发了。
一瞥之下,发现陆师弟与那莽汉之间搏斗也颇为精彩,莽汉使得一手硬鞭的缘故,有些克制轻灵见长的灵剑门剑法。所幸师弟仗着自己身法轻盈,也不与那厮正面碰撞,游斗之间觑空便递出一剑,那莽汉一时之间倒也奈何不得陆师弟。
苏寅见师弟这般游斗下去,取胜只是迟早之事,所以便没有下场参与,毕竟灵剑门乃是名门大宗,不能落个倚多为胜的难听名头。
沈萍盖阴恻恻地道:“苏少侠,我要提醒你,我可还没有死,你这般小觑我,做好付出代价的准备了吗?”
苏寅一听沈萍盖语气,转过身来,认真道:“先生,你我本无仇恨,只因在下无意中听了你们说了几句话便一定要分个生死?”
沈萍盖道:“你知道了不该知晓的秘密,留你不得。”
苏寅见这人一心想要自己性命,好不顽固,他无意与之死斗,想等着师弟那边取胜之后便离开此处,赶回扬州告知善扬郡主。苏寅虽然没有挺剑来斗,却始终留意着沈萍盖动静,面上装作看向窗外的二人争斗。
沈萍盖看这人果然没有将自己放在眼里,大喝道:“小子!”一边踢起地上的桌椅碎屑朝苏寅飞去。只有一道惨白的月关从破窗处照入房间,那些东西在沈萍盖的脚力之下带着破风之声,速度极快,苏寅只见眼前几道黑影飞来,胡乱挥剑挡了。
沈萍盖一脚接一脚,将地上被老四打得稀烂的一应物事全数踢向了苏寅,苏寅只听风声呼啸,不知有多少东西朝自己飞来,手中长剑连连挥舞,不知挡了多少东西,右手渐渐地有些疲软,拿不稳剑柄了。
沈萍盖趁着苏寅目光被这些晃眼的东西阻了的片刻时间,已经悄然逼近了苏寅的三尺之内,苏寅眼前有些模糊,却也能感觉到沈萍盖来到了近前,偏偏此时看不清沈萍盖动作,无法使出剑法将他逼退。沈萍盖也是对苏寅手中长剑忌惮得紧,欺近苏寅身体之后,双叉一同叉住苏寅手中的长剑,双手一别,将苏寅手中长剑别落在地。
苏寅方才右手已经无力,此刻再不能握紧那柄剑,便被沈萍盖双叉将长剑别出,苏寅虽然失剑惊慌,但他的左手也趁这沈萍盖下他剑的时候,一把抓住沈萍盖的手腕,用力掐向沈萍盖动脉位置。沈萍盖吃痛呼了一声,张开手掌,右手的铁叉掉落在地。这片刻之间,两人已经同时失落了一只兵器。苏寅左手将沈萍盖的右手高高举起,弯腰便要去捡长剑。这样一来,自己的空档却完全暴露在了沈萍盖的左手铁叉之下了,可是现下也没有办法,只能先将长剑拿到手中。
沈萍盖也许当真忌惮苏寅手中长剑,左手并没有刺向苏寅的腰部空档,反而刺向了苏寅想要去拾剑的手,苏寅见铁叉刺手,本能地缩了缩手。沈萍盖便趁此良机,一脚将长剑踢开。至此,苏寅完全落入下风。顷刻之间,形势再度逆转。沈萍盖见苏寅无剑在手,左手使出‘撷雾弄花’,想要在苏寅身上连戳几个窟窿,苏寅急忙放开沈萍盖的手,从想要翻窗跃下,沈萍盖铁叉落空,抬脚便踹,一记力大势沉的重腿将苏寅的身子连同窗户边缘的墙壁一起踹向院中。
苏寅如同断线风筝一般落到一楼院中。陆思平见师兄被打落,刷刷使出一记‘见君落户堂’逼退身前的莽汉,同时退往苏寅身旁,矮身问道:“师兄?”
苏寅捂住胸口,一口鲜血喷出,焦急道:“走!”
那持鞭莽汉却已经挥舞着重鞭向陆思平砸来,若是陆思平避开,这一鞭便要落在苏寅身上了。所以他双手持剑硬接了这一记硬鞭。莽汉力大,陆思平怕接不住,在剑刃之下垫了自己的肩膀。剑刃被莽汉手中硬鞭压下,生生破开了陆思平肩膀的衣服和皮肉,刹那间,剑刃没入肩膀,鲜血渗出染红白衣。
苏寅站起,一挥袖袍,道:“看招!”
那莽汉以为苏寅发射暗器,便撤鞭回挡,陆思平终于从鞭下脱身,长剑已经被砸弯。楼上的沈萍盖拿了双叉跃下,对那莽汉喝道:“老四,杀了他们。”
陆思平将长剑往沈萍盖那里直直扔了过去,沈萍盖来势一顿,挥叉将长剑格落在地。却只见陆思平搀着苏寅遁走的背影。
持鞭莽汉看着沈萍盖,问道:“二哥,现在怎么办?”
沈萍盖咬牙切齿道:“追!”
二人向苏寅和陆思平遁走的方向追寻而去。客栈之中闻声而不敢出来张望之人此时便一齐探出投来看看情况。老掌柜看着自己的残店断垣,心疼无比,早知这几人不是安生的家伙,千盼万盼,这些人还是拆了自己的店。想到此处不禁悲从中来,抬袖拭泪。今日那店小二见掌柜的这般模样,心中不忍,便安慰道:“掌柜的,我看那二人的马车和行李都未来得及带走,用来赔偿咱们店中损失岂不正好?”
老掌柜一听此言,板起脸训斥道:“为商之人,讲的便是一个‘信’字,今日主顾离去,你便擅自动人家的东西,谁还能放心来我店中住下?咱们开的又不是黑店!他们没来得及带走的东西,都好生照看着,不可再有这般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