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的秋日寒意,仿佛也比北国来得要晚上一些。
和宫九谈妥梅花盗一事之后,叶觉非便动身重新回到了西湖畔的杭州。
杭州城里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上,也渐渐撒上了几片枯黄的落叶。古往今来那家摆着各种古玩字画、却一点也不起眼的小店里,那个小伙计在店主人出门的时候,依旧是每天早起开张,简单的打扫一下货架上的摆设,然后便趴在柜台后面,等着三三两两从不拥挤的客人。
叶觉非孤身一人回到自己的小店时,已经是傍晚时分。
晚风带着些凉意,小伙计缩在柜台后面,正在看着一册账本,因为一直开着门吹着风,觉得有些冷了,便搓了搓手哈了口气。
听到门外的轻微脚步声,小伙计头还没抬起来,便已经用热情客套的声音招待了一句,“客官你要看点什么?”
话说完之后,小伙计才恍然间觉出不对来,那阵轻微的脚步声,实在是有些熟悉。
小伙计猛地抬起头来,眼睛里也仿佛带了光,笑道:“掌柜的,您终于回来了!”
叶觉非微微莞尔一笑,走到柜台后面,小伙计已经十分伶俐的让开了位置,请叶觉非坐下,然后自顾自的跑去端茶倒水。
“这些日子,店里还算安妥吗?”叶觉非没有询问店里的生意如何,只是单纯的关心了一下自己店里的这位小伙计和在后院厨房做活的那位大娘。
小伙计笑道:“杭州城中,谁人不知道花七公子的名声?这些日子,花七公子和那位玉公子,倒是时不时的过来小店里转一圈,店里一向安稳的很。”
叶觉非笑着点了点头,随便翻了翻小伙计刚刚正在看的那个账本,从自己出门以后,账本上出货进货的单子,倒是的确又记上了许多笔。
只不过小伙计做生意一向稳妥,不像叶觉非那样,逮着一个人傻钱多的就一派平静的往死里坑,账面上的记录,无非也就是四平八稳罢了!
小伙计又道:“花七公子前些日来时,还问过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只说不知,花公子便让我给带句话,等您回来了,有空的时候,便过去见他一下,似乎是关于地契的事情。”
小伙计有些不明所以,不过,还是一字不差的把花满楼当日温和微笑的语句告诉了叶觉非。
叶觉非眼睛顿时一亮。她上次离开之前,还特意去请花满楼帮忙询问,不知道能不能将杭州西湖的那块地卖给自己,如今,花满楼过来找她,岂不是说明,对方已经有了答应下来的意思?
正好,梅花盗一事尘埃落定,从宫九那里收集了一堆真真假假的证据,无论如何,总算是去官府衙门那里换来了海捕文书上写着的一笔巨额赏银。
而在这件事上,宫九的做法,更是妥帖的很。江湖中那九十余家原本许诺,抓到梅花盗之后,便自奉出的一成家财,宫九也直接让手下的人帮忙处理妥当,都没麻烦叶觉非露面,便已经把这件事给料理完了。
虽然叶觉非没有跟过去从头到尾的盯着,但是,从宫九做事的手法上,也隐隐约约的察觉到,借着梅花盗一案尘埃落定、收取那九十余户人家自愿献出的一成家财时,宫九分明也布置人手混入其中,似乎以此作为幌子,又私下里做了些别的事情。
只不过,宫九借机行事,叶觉非并不关心罢了。甚至于,那九十余户人家的所谓一成家财,多些少些这等事情,看着那直接到手的大笔财富,叶觉非也没怎么细致的较真。
这件事本来进行的十分顺利,叶觉非千里奔波只为一个财字,宫九趁着乱局借势,保下林仙儿一条命不必多说,至于林仙儿得到的那些几个门派珍藏的武功秘籍最后究竟是落入了谁的手里,也不必多提。就连李寻欢和表妹林诗音、结义大哥龙啸云之间的恩怨情仇,都有陆小凤这么个爱管闲事的人帮忙掺和着。
陆小凤喜欢交朋友,他和李寻欢虽是初识,却已经是很好的朋友。两个喜爱美酒的朋友坐在一起,把酒言欢,何等幸事?
更何况,李寻欢有情有义、重情重义,却也容易被人蒙蔽。陆小凤同样重情义,可是,只要看每次有人表面上是陆小凤的朋友,想要蒙骗陆小凤时,吃亏的都不是他,便也知道,只要有陆小凤在,吃亏的,想来也不会是李寻欢!
梅花盗一事到了最后,宫九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叶觉非拿到大笔金银,同样也不虚此行,唯一略有不快的地方,便是在于,叶觉非和陆小凤这对已经不知道还是不是朋友的两个人之间的一些争执和不快。
也许,他们两个人之间的那些不快,根本连争执都谈不上。
面对陆小凤的时候,叶觉非毫无保留的将和宫九之间的交易据实以告。而陆小凤对于叶觉非冷眼旁梅花盗的真凶林仙儿仍旧逍遥法外,而叶觉非却以此和宫九作交易获取利益的事情,虽未明言,但是,他的不赞同,却是丝毫不掩饰的表露出来。
或许,陆小凤还有几分震惊和不敢置信的意味。
他把叶觉非视为信得过的朋友,而他的这个朋友,也的确没有做出什么背叛他、坑骗他的事情。只不过,陆小凤遇到麻烦的时候,喜欢追根究底,并且努力让那些真相大白于天下,而此前一直追踪梅花盗一案的叶觉非,却并没有如他一般,将真正的真相公布出来,还那些死在梅花盗手中的人一个结局。
叶觉非和陆小凤在做人做事方面,想法和计划上的冲突第一次这般毫不遮掩的暴露出来。
陆小凤并没有去破坏叶觉非和宫九之间的约定,可是,他眼睛里的失望,却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表露无遗。
叶觉非孤身一人离开保定城之时,甚至不曾和还在查找叶孤城杀死公孙兰一事各种证据的陆小凤道别。
他们两人之间,似乎还是朋友,可是,至少在短时间内,却是大概谁也不想再见到谁了,免得再起冲突,平添几分伤感……
叶觉非离开保定城之后,陆小凤却是依旧还赖在西门吹雪的那家合芳斋里。
院中依旧摆着两把舒适的竹椅,桌上依旧摆着三两盏美酒佳酿。
陆小凤仿佛没骨头一样的躺在竹椅上,把一杯酒稳稳的放在胸口,一边动作熟练的不用手只用内力喝着酒,一边止不住的长吁短叹。
“你已经在这里叹了一下午气了。”坐在另一把竹椅上的西门吹雪冷冷淡淡的提醒他。
“唉……”陆小凤的回答是再次深深的叹一口气,嘴唇上那两撇修剪得十分整齐仿佛和眉毛一模一样的胡须也有些蔫了下来,以往十分明亮的眼睛,此时竟是有几分发直。
西门吹雪干脆闭上了眼睛,不去看陆小凤那张满是哀怨、纠结成一团的脸,也不再搭理他的那些长吁短叹。
西门吹雪平素就不怎么搭理人,他不说话了,即使只有陆小凤一个人,他也能继续使劲叹着气,喝着闷酒不停的伤感下去。
“你说,觉非为什么要那么做呢?”陆小凤又唉声叹气了好一会儿之后,忍不住的追问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冷冷的瞥了他一眼,淡淡道:“她说过,她需要很大一笔银子。”
“她也和我说过。”陆小凤脸上的四条眉毛,几乎都皱到了一起。
说到这个话题之后,陆小凤也立时便想到了当初在大沙漠中的时候,叶觉非和姬冰雁那个铁公鸡,也是这般爱财的将石观音的巢穴里所有值钱的物事全部搬走,一扫而空。
“觉非为什么要拿宫九的那些钱?”陆小凤百思不得其解,与其说是在询问西门吹雪,倒不如说他是因为想不通,而反反复复、自言自语的念叨。
“那些钱不是宫九的。”西门吹雪冷冷淡淡的提醒了他。
“觉非又不缺钱……”陆小凤唉声叹气的,索性扭过头来追问西门吹雪道:“你都不好奇吗?”
西门吹雪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事情一般,眼眸微微一动,没有回答陆小凤的问题,而是突然起身,纵身跳到了院中那棵已经落叶纷飞的树干之上。
陆小凤惊奇道:“你这是做什么?”
西门吹雪没有回答,只是低下头来,用手指轻轻的抚摸过那个晚上,叶觉非一个人在树上待过的地方,现在已经有些光秃秃的树干上,被刻下的那些纹络,已经变得很淡了,但是,手指摸上去,却依然能够感觉得出来,那是几片银杏叶的形状。
沉默了一会儿,西门吹雪淡淡道:“比起你一直在唉声叹气的问题,我更加想知道,叶觉非为什么那么喜欢银杏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