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吹雪神色冷淡,漠然不语。
李寻欢又有伤在身,闻着房中小童煎药散发出来的缕缕苦涩药香,免不了的以手掩面闷声咳嗽几下。
叶觉非见状,简单问过李寻欢的伤势之后,又随意聊了几句,便也告辞出来。
叶觉非从屋子里出来,西门吹雪更不可能继续和李寻欢独处,即使小李飞刀在江湖中同样声名显赫,可是,这样一个病恹恹的探花郎,又不是昔年用剑的高手,西门吹雪对飞刀的兴趣,从来只是一般,便也微微颔首示意,跟着走了出来。
李寻欢所住的那间客房里满是苦涩难言的草药的味道,合芳斋的院子里却依然还是弥漫着糕饼的香气,隐约似乎还有一丝清香甜美的桂花糖的滋味。
西门吹雪虽然对李寻欢神色冷淡,不过,对他身上经年不管不顾、早就沁入肺腑的病症却是有了些许兴趣,上午练过剑后,便独自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待在屋子里翻了翻医术,琢磨着药方子。
叶觉非却是一直等到西门吹雪从小院里离开,因为是在别人家中借住,她只好把练剑的时间从清早给挪到了下午……
日暮西斜,晚风萧萧。
西门吹雪依旧是冷着那张脸,却特意又去看了李寻欢的伤势,诊了诊他的脉搏,淡淡的吩咐了一两句,让那小童把药房记下,端着药炉出去之后,又和李寻欢交浅言深的谈了几句,这才静静离开。
叶觉非手里拎着轻剑千叶长生,正一个人静静的呆在合芳斋后院的树干上面,西门吹雪本来要去房间里找她,走到半路上,在迷蒙的夜色里,却恰好瞥见一抹淡金色的剑光闪过。
已是秋日,枯黄的树叶一片片落下,原本的枝繁叶茂,也渐渐变得稀疏冷落。夜色中一眼望过去可能还不显,但是,若是定睛细看,隐约间,还是能够看到正坐在大树上面的一个衣袂翩翩的身影。
能在合芳斋里的后院里爬树的人,反正肯定不是合芳斋的人就是了……
西门吹雪脚步轻轻的走到树旁,微微抬起头,正好和背靠在树干上微微侧着身子的叶觉非对视。
旋即,叶觉非轻巧的从树上跳下来,稳稳的落在西门吹雪的面前。
“你是要找我吗?”叶觉非也没犹豫,微微眨了下眼睛,直接开口询问道。
西门吹雪看着叶觉非的眼睛,微微颔首。
叶觉非稍稍怔了一下,然后反应飞快的追问道:“莫非是和梅花盗有关的事情?”西门吹雪其实是个性子极其冷漠的人,能让他主动找上自己的事情,除了他视若生命的剑,恐怕,便只剩下之前西门吹雪答应帮她寻找梅花盗踪迹的那个承诺了。
“不错,跟我来。”西门吹雪简简单单的说道,然后直接纵身跃上了房顶,显然是打算悄悄的出去。
叶觉非立刻施展轻功跟上,没有丝毫的犹豫,原本被抱在怀里轻轻抚摸上面银杏叶片纹络的千叶长生剑也被她重新背在了背后。
西门吹雪的轻功极其高明,动作轻巧迅疾,而又悄无声息,即使是要悄悄潜入别处,在这样月色迷蒙的晚上,他的身上却依旧如雪的白衣,纤尘不染,一闪而过的身影,几乎如同鬼魅一般飘忽。
叶觉非也寸步不离的跟在了西门吹雪的身旁,压低声音轻轻的问了一句:“这是要去哪里?”
西门吹雪的回答依旧简短而平静,只有四个字,“冷香小筑。”
叶觉非想了一下,她还记得之前李寻欢才告诉过她的,兴云庄里梅林附近的冷香小筑,正是梅花盗前几天作案的地点!
“梅花盗前几日才在那里伤了人,他还会出现在那里?”叶觉非有些不确定的轻轻问道。
西门吹雪的神色虽然是冷漠的,但是,今晚,面对叶觉非,他却显得尤为有耐心,稍稍停顿了一下,便继续低声反问了一句:“梅花盗在别处从来都是杀人,却唯独在冷香小筑那里,只是伤了人而已,岂不奇怪?”
虽未反问,实为解释缘由。
还不等叶觉非开口,西门吹雪已经又道:“我本以为,李寻欢告诉你了冷香小筑附近发生的事情,你会早就决心再去那里查探一番。”
叶觉非稍稍侧过头来,微微莞尔一笑,轻声道:“其实,我本来是打算等李寻欢伤好之后,拉上他一起重新去那冷香小筑的。”
“夜长梦多,时间过去太久,证据也就没了。”西门吹雪冷淡道。
叶觉非只是笑笑,跟在似乎极其熟门熟路的西门吹雪身边,不再做声。
还未到寒冬腊月,地面无一丝白雪皑皑,梅林虽然犹在,冬梅却还未开。
西门吹雪和叶觉非两人悄悄潜入这声名在外繁华秀丽的兴云庄,却是轻松的如入无人之境。
踏过石宇栏杆的精致小桥,穿过静寂的梅林深处,昔日的冷香小筑附近,即使梅花尚未绽开,却仿佛依旧凝着一缕淡淡的冷香。
“万梅山庄,是不是也有这么多的梅花?”叶觉非突然轻声问道。
西门吹雪愣是被她问了怔了一下,然后才摇了摇头。
“没有梅花,却叫做万梅山庄?”叶觉非莞尔浅笑。
西门吹雪静静的看了她一眼,淡淡道:“此时并无梅花盛开。”
叶觉非瞬间恍然,此时无梅,却不意味着冬日依旧无梅,就如同此时冷香小筑周围只有树干、枝桠和叶片的梅林一样。
叶觉非和西门吹雪不知道,冷香小筑,曾经是李寻欢的故居。
只不过,在当年满门锦绣的李园变成如今的兴云庄后,曾经雅致的冷香小筑,也早已经换了主人。
叶觉非和西门吹雪无声无息的走到冷香小筑附近时,夜色清幽、一片沉寂的梅林中,却突然传来了一声女子的娇笑声。
那阵优美悦耳的笑声之后,便是一对男女在耳鬓厮磨的软语呢喃,只不过,那些轻声细语,却几乎只是那个女子娇柔动听的声音,另一个年轻的男人,却很少开口,他似乎并不多言,然而,他轻轻说出的每一个字,却都带着掩不去的柔情。
叶觉非和西门吹雪的脚步同时停顿了一下,互相对视了一眼。
西门吹雪依旧是面无表情的冷然,原本背负在身后的乌鞘长剑,却已经被他稳稳的握在了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的手指间。
叶觉非倒是没记着拔剑,而是单手托着下巴,仔细的想了想这阵有些耳熟的娇笑声自己是在哪里听到过……
看到叶觉非站稳了之后,就在那里半天不动,走出去一步的西门吹雪有些诧异的回头瞥了她一眼。
叶觉非的眼神微微动了一下,本就深邃而清亮漆黑眼眸里突然闪过了一丝饶有趣味的笑意,这里离那对还在互诉衷情的男女已经很近了,叶觉非也没再出声说话,只是对着西门吹雪做了个口型,“林、仙、儿!”
西门吹雪神色不动,只有那双眼睛里似乎飞快的闪过了一抹异色。一时之间,叶觉非也无从分辨,西门吹雪到底有没有意识到她刚刚说的是什么。仔细一想,西门吹雪此前是否见到过林仙儿,叶觉非也有些不确定,这样一来,之前的那个问题,似乎也就变得更加不重要了……
叶觉非没有再特意小心翼翼的不让脚步发出丝毫的声响。
当然,她的脚步声却依然还是很轻,然而,几乎是瞬间,西门吹雪微微蹙了蹙眉,不懂叶觉非意欲为何,与此同时,刚刚还紧紧的拥抱在一起,互诉衷情、热烈而渴望的亲吻着的那对男女,也瞬间分开,那个年轻人原本满是欢喜和温柔的声音,瞬间变得如同孤冷的冰雪一般,猛地回头斥问道:“谁?”
林仙儿的发髻有些微的凌乱,漆黑如墨的发丝顺着脸颊划过,也轻轻的落在那个怀抱着她的年轻男人的耳畔。
那个年轻人的眉很浓,眼睛很大,瘦削而英俊的脸上,带着些花岗岩一样的倔强和坚定,那双眼睛在幽深的夜色中,依旧如同孤狼一样明亮而带着野兽的冷漠和锐利。
叶觉非并不认识这个男人,不过,这并不妨碍她漫不经心的微笑着,用带着毫不避讳的审视的眼神扫过这个仿若雪地孤狼一样的年轻人。
又或者说,对于叶觉非而言,认识一个林仙儿就足够了,至于林仙儿身边的男人——她只要知道这个男人估计又是一个林仙儿的裙下之臣,谁还管他是林仙儿的哪个骈头呢?
“林仙儿,好久不见了。”叶觉非微笑着看向林仙儿,漂亮的眼睛里带着丝玩味,巧笑倩兮,悠然轻道。
看着叶觉非脸上的笑容,林仙儿脸上原本纯洁而又无比妩媚的表情早已经僵在了脸上,她还依偎在阿飞坚实而温暖的怀里,却仿佛突然感受到深秋长夜的寒冷般,感觉一股恐惧的冷意从纤细漂亮的指尖一直蔓延浸透到骨髓深处,不禁打了个寒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