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其实他之前已经与陆续解释过,在几个月前,他正在办案,突然接到医院来的电话,说陆续很不对劲。等他赶到医院时,才发现岂止是不对劲,是疯狂。
陆续整个人就如魔症了一样,手里握着一把不知从哪得来的水果刀,眼睛血红,谁靠近就扎谁。当时梁哥掂量了下,若是以前,陆续拳脚功夫要比自己还狠一些。可当下,他瘦骨嶙峋到病服穿在身上都是空落的,没有犹豫就走了过去,水果刀迎面扎来,毫不费力就被他给反手而缴。
却在这时听到陆续怒吼:“还我小九!”
梁哥愣了愣,神色一紧,直直盯着陆续的眼睛问:“你说什么?”
蛮狠的、决绝的,嘶吼:“我要小九,把小九还给我!”
梁哥默了两秒,反问:“小九是谁?”陆续突然笑了,从微弯唇角,到放声而笑,可笑着笑着他就把手遮住了眼睛。梁哥看到,两行泪痕从他指缝中滑落,整个人都懵了。
那些原本在旁指手画脚的旁观者和护士看到这一幕,全都没了声,静谧的病房里只听到一个男人的哀呜声,这是梁哥第一次看陆续哭,还是哭得这般狼狈。不对,是第二次,上一回也是因为那个人,他转过身的霎那疑似有泪落下。
看着这样瘫坐在地,哀鸣不已的陆续,梁哥突然也觉心头无法抑制酸楚,差一点连自己眼眶都红了,强忍着逼了回去。
终于,陆续放下了手,泪已至于,眼眶通红,他垂着眼轻到不能再轻地说:“何正梁,你以后都不要再来了。”梁哥变了神色,“你......全都记起来了?”
陆续依旧没有抬头,无疑默认。也是,他连许玖都记起了,又怎可能不记得那些曾被自己苦苦隐瞒的过往?转念梁哥就明白刚才陆续的发疯,实则是在试探自己,甚至都不用他正式回答,只是一个霎那的反应,就让陆续得到了答案。
他蹲下身坦白:“没错,我比你更早想起一些事,但知道得不会比你更多,关于她......”
“滚出去!”
他心神颤了颤,低眼看着抵在自己脖前的另一把水果刀,原来,到底还是错估了陆续。即便只剩一副残躯,心思依旧深沉,知道明着拿一把刀,暗地里藏一把。
听到陆续一个字一个字在说:“如果你不说她在哪,那就滚出去,永离我的视线。”
梁哥凝定他足有半分钟,才确定他是来真的,那把刀甚至已经划进了皮层,带来微微刺疼。只是,他帮不了他,只能如实坦言:“我不知道她在哪,最后与她在一起的只有你。”
说完这句后他就起了身,大步离开了病房。自那以后,他再没跨进过医院,只吩咐疯子跑勤快些,多去看看陆续。可疯子又岂是着调的人,之前对他那评价根本就是迷了眼,没几天人就跑没影了,还是交代了陪护将陆续定期情况向他汇报。所以才知道今天他出院。
梁哥欲言又止后,视线转回陆续脸上,见他表情漠然,没有了那日的张狂,眼睛如一潭深不见底的旺泉,他比更早以前还要难捉摸了。再解释也觉索然,早该明白,当那层膜揭开时,他与陆续就再做不回兄弟了。另外,在许玖这件事上,他确实留了一个心眼。
觉得可能是他并没经历最后劫难,所以要比疯子和陆续都更早地回想起古洞的事,当记忆渐渐清晰时,他清楚记得许玖是与陆续一同向里走的,可出来的就他们三,那许玖呢?几乎不用想也知道结局只有那一个。恒定再三,选择隐瞒,在已知陆续纠结那段记忆,而且身体如此糟的情况下,不认为他能承受得住这个结果。
然而,此刻陆续的意思,正因为他那时的一念之差,拉开了两人彼此的距离。
看着陆续越走越远的身影,梁哥心里犹如打翻了五味杂瓶,各种滋味都有。仰天而叹:我失去这个兄弟了吗?
陆续首先找到的人是萧默,此人虽行踪不定,但还是能够找到途径把人联系到的,毕竟他算是个“商人”,只是生意比较特别而已。约的地点是一家酒吧,陆续在吧台边找到了人。
见萧默指了指身旁的位置,他浅笑了下就落座,开门见山:“我想知道庄聿在哪?”
但见萧默淡扫了眼他,指了吧台后面一瓶酒说:“你把它喝了,我就告诉你。”陆续视线划转而过,嘴角扬起讥讽的弧度,不就是一瓶xo嘛,让吧台后的服务员拿过来就旋开了瓶盖。
萧默看着眼前这个拿洋酒当水一样喝的男人,心底是有些吃惊的。那时候以为就算此人命救回来了,也是废人一个,竟没想一年半后,衣冠楚楚地坐在这了。
一瓶酒下肚,陆续只觉腹内如火烧一般,他不是没酒量,但这样喝法还是第一次。把酒瓶往吧台上一搁,发出清脆的响,“可以说了吧。”
但萧默的回应是耸了耸肩,兀自拿起自己酒杯放在唇间抿了一口,“我不知道。”
陆续眯起眼,声音骤冷:“你玩我?”萧默并不惧他,眼角微扬了道:“我说得是实话。与他不过也就三次交易,三次都没见过他本人。你说我上哪去知道他人在哪?”
陆续推开座椅,招呼不打就打算起身离开。却被身后喊住:“我这有他的号码要不要?不能保证一定还接得通。”陆续身形顿住,回头目光凝在男人的脸上。
走出酒吧,哄闹的喧嚣顿入宁静,仿佛一门之隔就是两个世界。陆续走到自己车前,没有急着坐进驾驶座,先点了根烟,吸了好几口后才拿了手机一个数字一个数字按。他不知道那十一个数字按下去,最终结果会是什么,有种彷徨的感觉在心内滋生。
最后一个键按下,静默等候,似乎连心跳都在那刻静止。当“嘟”声长音连通时,心尖颤了颤恢复跳动,嘘了口气,总算不是关机或者销号。
铃声响了很久都没有人接,断线后又重拨过去,仍然断线,再次重拨,陆续情绪变得很焦躁。就在他以为这一次也同样会断时,电话那头却突然接通了,他的心漏跳了半拍,屏息以待。
“喂?”
他怔了怔,女声?怎么会是女人的声音?那边又连喂了两声,嘀咕了一句似乎就要挂断,他连忙出声:“等一下,”顿了顿,深吸一口气:“请问庄聿在吗?”
“你找他啊,可能现在不太方便,过一会再打过来好吗?”女声听起来很温和。
陆续问:“过多久方便?”那头可能没料到他会这样穷追猛打,迟疑了下回说:“半小时吧。”
放下手机时,陆续的心就不平静了,来来回回绕着车子走,从没觉得半小时这么长,真切体会到度日如年的滋味。当手机闹铃提示音响时,迫不及待摸出来,再度按下重拨。
响到第五声时被接起,对面直截了当问:“谁?”
陆续沉闭了闭眼,是他,就是这声音!“我是陆续。”沉默有两秒,转而一声轻笑从手机里传来,听到对方问:“你找我?”
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就是听着对面那笑声,心头发寒。在古洞里的最后时光,见识过这个男人的阴森与残忍,若不是记起了一些事,绝对不想与此人打交道。
“能见你一面吗?”
“你当自己是谁呢,我是你想见就见的?”
碰了个钉子,还是很硬的。陆续默了两秒,道出自己真正目的:“告诉我小九在哪。”
那头又笑出了声,低低沉沉的,听得陆续心底发毛,只听他轻描淡写地反问:“小九是谁?”一股怒气直线上冒,陆续冲口而出:“庄聿,你别给我装傻,谁都可能不知道小九,唯独你不可能。”
疯子关于花蜘蛛的故事,小九脱口而出的那句“庄聿的庄”,若说他们之间没有联系,他死都不信。而且他反复深思过,为什么庄聿会最后在古洞出现?那个地方不是公园,并非随便什么人能找到的。显然,他是循着小九踪迹找过来的。
最后那场殇战,他记起后就在脑中一遍遍地回想,每想一次头就疼一次。有时候实在疼得不行,就吃止疼药,可不会停止那念想。推敲分析到后来,终于得出了一个结论:小九一定还在。
若只从自己伤重昏厥前的那些场景来判断,他根本连再呼吸的心都没有。可永殇最末出现了庄聿,他救下他们几个的那种从容不迫,甚至还莫名其妙对他一番审问,无不预示着什么。假如......假如说小九真的没了,作为与她有直接关系的庄聿会是什么反应?
分析完这些后,心里就有了底。庄聿是什么样的人,他不清楚,但至少不会是好人,不可能还让萧默赶到沙漠中来,把他们几人给救出去。能让庄聿如此做的,只有小九。
正因为有这个念想,他在想着那些绝望窒息的画面时,才看到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