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去东阳郡,是因为陆家庄烧毁的庄园已经被重建,原址上建了陆家最大的祠堂。
陆远山作为陆氏同宗,带着长子陆小四去东阳郡就是因为陆家的祠堂已经建好,他要去参加初六的祭祖祭拜大典。
如果是往年,陆全是不会操心这个的。
他家原本就是旁支,平日里和东阳郡的那些族人往来就少。
一场大水冲了庄园家人,陆全每日只为着活着就拼尽了全力,哪有心思在乎族里不族里。
他没得吃没得喝的时候,族里也没说给他送点钱粮。
可现在,小四想去,他必须得去。
为这件事,陆全和邱氏还要小四三人是商议很久的。
陆全和邱氏都不觉得此刻,陆小四回到陆家庄说她是陆远山的女儿这件事有什么好。
陆家已毁,钱粮尽失,家园被焚。
陆飖歌一个小孤女,陆氏族里就算会养着她,也不会将族里得到的田地归还于她。
这么半大的孩子,还要去陆氏族里靠吃百家饭长大,到时候连婚配都不由己,还不如现在就在小新庄的陆家。
好歹,陆全两口子真心对她好。家里有地有房粮,也有些余钱。
等几年,朝堂稳定,小五大些,再让小四换回女装,找个良善的人家嫁了,他们再给小四多陪些嫁妆,有他们小新庄的娘家人护着,这日子总能过好。
陆全夫妻商议好,又问了陆飖歌,确定她是不愿意以陆飖歌的身份回陆家庄的,两口子也就放了心。
索性就趁着这次陆家建祠堂,陆全以族人身份带着小四回去一趟。
多烧些纸钱给陆远山夫妇,让他们知道,陆飖歌还活得好好,好叫他们九泉之下能放心。
也算小四这个做闺女的尽了孝,全了这生育之恩。
一路上,陆全划船,陆飖歌裹着大袄蹲在舱门处冻得小脸通红。
陆全边划船,边时不时偷眼看一眼陆飖歌。
想到原本是陆庄主的掌上明珠,现在回趟家都这么难,陆全就替小四感觉到委屈。
“都是那些狗官。”陆全暗自啐了一声。
如果不是那些狗官,诬陷陆庄主通匪,就不会出现陆家庄被焚烧的情形,小四也不至于流落到蒋家坝,跟着他们吃苦受罪。
陆小四刚到他家气若游丝的样子,再看看现在个头拔了不少,越发沉静的陆小四,陆全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有些沉甸甸的不得劲。
所谓的通匪,不就是通清风寨的那些匪。
要知道,陈权虽不是山匪出生,可跟着他打下这江山的那一帮子已经封王拜相的兄弟,大部分可都出自清风寨。而清风寨,就在东阳郡和南阳县的交界处。
山中匪徒,几乎都来自于东阳郡和南阳县两个地方。
如今陈权为帝,东阳郡的陈家,还有哪些当初跟着陈权起义的那些人家,几乎都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而这次新帝在京城建都,据说整个东阳郡和南阳县,有半数的家族都受了封赏。
特别是那些当初穷了要饭,现在也陡然成了某某公府某某侯府的族人亲戚,胸脯都挺得比其他人更高兴。
好似自己族里出了个公侯将军,他们就跟着也得了封赏一般。
也是因为那些封王拜相的大部分都是东阳郡和南阳县人,这些人打下京城,还没在京城待安稳,立刻就派人回乡给祖先立碑,建祠堂。
原本在东阳郡为大族的陆家,因为没有子弟跟着陈权造反,又加上陆远山的死,陆远山家中钱财被搜刮一空,整个陆氏家族元气大伤,再也不是东阳郡最大最有钱的家族。
这次陆家之所以在陆家庄建祠堂,还将祠堂建在原本陆家庄的位置上,也是为了提醒有些人,陆家虽然死了个陆远山,可陆远山的死是因为这群红缨军造反起义受了牵连。
他们家那些当年做山匪的亲戚都能封王拜相,那因为通匪而死的陆远山全家,不应该同样受到朝廷的奖赏。
朝廷没有奖赏,那是朝廷不知道陆远山的功劳。朝廷不知道,陆家人不能忘记。
陆家就要在陆家庄废弃的庄园上,重新建一座陆家祠堂。
只要有这座祠堂在,哪怕是已经有了坐上皇位的陈权,他的族人也不能小看了陆家。
陆远山死了,可陆氏族人还在。
想到陆远山因为通匪而家破人亡,他通的山匪却在京城封王拜相,而他的族人占了他的地做祭田,现在还要拿他的死来做文章,陆全的心里总觉得有股郁气,憋闷的他难受。
这些人在京城着绫罗绸缎,骑高头大马的时候,可有想过陆家。
想过这一家人,因为他们被灭了满门。
陆氏族人在陆家庄的地盘建祠堂的时候,可有想过陆远山。
他死后可有族人想着为他讨回公道?
现在陈权在京为王,这些陆氏族人却一个个冒出来了。
简直无耻!
“爹……”
“爹,船偏喽。”
陆全被陆飖歌叫得回了神,才发现,船被他摇偏,眼看再有一丈多就要靠了岸。
“哎呦,走神了。”
陆全起身,拿了竹竿往岸边一点,船又晃晃悠悠离了岸,往前而去。
这一次,陆全专心划船,也不和陆飖歌说话,很快到了靠近永丰村的一处大堤。
这边村落少,没有码头,父子俩找个野草茂盛的地方停了船栓好,才下船。
四周都是荒野,空荡荡的野湖荡子别说人,连飞鸟都很难看见一个。
父子俩顶着寒风,呼哧呼哧地走,约莫也就一刻钟,就看见了村庄。
有了村庄就有了路,没多久,还遇见一辆去东阳郡的骡车,花了四文钱,将爷俩带着,省了大半的时间。
陆全父子到东阳郡的时候,日头已经上了树梢。
陆家的祠堂外,上百张桌子摆开,五个新砌的灶台正大火熊熊,锅里热浪滚滚。
这一日,只要是陆氏族人来祭拜祖先,都可以坐下吃一顿热菜热饭。
陆飖歌跟着陆全挤进乌泱泱的人群里,三跪六拜,跪拜磕头,再跪再磕……
四周都是陌生的面孔,只觉得整个人被推进了一片洪流中,身不由己,晕头转向。
陆飖歌似乎感觉到自己的灵体已经脱壳,站立在半空中,看着烟雾缭绕中的人群。
他们宛如蝼蚁,又如一群只会磕头的躯壳。
她为什么要在这里?
她在这里做什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