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旁的一处森林之中。
一目连坐在残破神社旁的一块石头上,仰面朝天,低低地叹了口气。
他身后的这座神社,本来属于一位名叫露神的神祗。
在一次旱灾时,村里的人为祈雨而来到神社供奉供品,恰巧在人们奉上贡品的第二天迎来了降雨,于是村里的人们,就把这座神社中供奉的塑像称为露神。
这样的神祗,是由人们的意志所诞生的,力量很弱,只能依照信奉它的人不断的祭祀与祈祷才能生存下去,但因为时代变迁,人们渐渐遗忘了供奉,使露神的形体越来越小,最后直接便消失不见了,只留下了一座破败的神社。
岁月似斗转星移,弹指一瞬,昔日热闹的神社慢慢变得破败不堪,蒙上了厚厚的尘埃。
“怎么了?”
雨女从神社的后面走出,将手轻轻搭在了一目连的肩膀上。
“没什么,只是听到一些乱七八糟的声音而已。”
一目连转过头来,对着雨女微微一笑:“倒是你,这么晚了,还在外面闲逛?”
雨女撇了撇嘴,小声地嘟囔道:“可是这样的夜里,才是妖怪活动的时候啊!”
“是我疏忽了。”
看着雨女微微皱起的眉头,一目连不由地哑然失笑,不过旋即,他的脸色立刻又沉了下来,他从地上捡起一块小小的石头,放在手中来回倒腾着,显然他的内心并不像表面上那样宁静。
“你有心事。”
雨女坐在了一目连身旁那块稍矮的石头上,歪着头看向一旁神思缥缈的妖怪:“很重的心事。”
“是有一点吧。”
一目连显然兴致不高,他闭上双眼,敷衍地点了点头,一阵不知从何而起的烈风冷了他的衣裳,风中裹着似有似无的讥笑声。
“不想说么?”
雨女伸出冰凉的手,轻轻碰了碰一目连的额头,只感觉上面的温度烫的像是快要烧起来一般,吓得她慌忙开口:“你生病了?”
“没有。”
一目连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又缓缓吐出,他伸出手臂,挽过一旁雨女的脖颈,轻声说道:“睡觉去吧。”
他牵着雨女的手,拨开神社上那块落下的木板,轻手轻脚地走进了神社之中。
这方四面透风的神社的外面,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摇摇欲坠的屋顶,就像是迟暮的老人走在摇滚的船上一般,似乎随时都会坠落下来。
若是沈清在这里,一定得瞠目结舌,佩服一目连的勇气:居然敢住在这种地方,谁知道什么时候屋顶会倒下来?
“我们什么时候建一个新的房子?”
走进了神社内那方倒下柱子撑起的小小空间,雨女对着眼前的黑暗,轻声问道。
“只要你想,什么时候都可以啊。”
黑暗之中,传来了一目连温柔的笑声:“反正我现在已经是妖怪了,不用依赖神社中的香火而活。”
“那就明天吧?”
雨女小声地提议。
“嗯。”
“那么,晚安咯,一目连大人!”
雨女松开了拽着一目连衣服的双手,静静地在木板上躺下。
虽然这里是个多雨的地方,但是由于一目连的存在,神社里面非但不会潮湿,反而有一种让人清爽的干燥感,在这样夏日的夜晚,让这个狭小的空间显得格外凉爽。
一目连也没有说话,在低低地叹了口气后,便躺在了雨女的身边。
他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上面满是泪水。
这是身体的本能。也是他意识最深处的某种触动。
虽然已经不再是神明,但他的身体却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在伊势那里,有一片曾经供奉过他的土地,在那里,有一座叫做一目连的小小山峰。
“我要去么?”
一目连仰卧在那里,将双手垫在了脑袋下面,用一种极为细小的声音喃喃自语着。
他的脑海中仿佛有两个意识正在打架:
“那些人类,真的值得我去守护吗?”
“值得。”
“可我那么努力,默默保护了那么多年的村庄,甚至为了帮他们躲避洪水,牺牲了一只眼睛,他们非但没有回报我,反而将我当做了罪魁祸首!”
“可我是神明,应该庇佑人类。”
“我早就不是了。”
......
半夜,雨女从浅睡中醒来,伸手摸了摸身旁,空无一物。
她轻笑一声:“什么狗屁神明,不过是个说话不算话的妖怪罢了。”
她抱着自己的那把雨伞,在那窄小的空间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了。
......
“妈妈,水越来越多了...”
在那遥远的伊势,时雨的一家三口爬上了木屋的顶端,看着脚下的水势不断上涨,他们的眼中闪过一丝绝望。
“时雨乖,不要怕哦...会有人来救我们的......”
虽然同样十分惊恐,但是女人还是将时雨拥在怀中,轻声安抚着,只是她那双眼睛里的迷茫却透露出了她此刻的无助。
救?这个时候,谁能来拯救他们?是京都那群厉害的阴阳师,曾经祈祷过的神明,还是那位......被村民们遗弃了百年的风神?
“是那位风神大人吗?”
时雨睁着那双透亮的大眼睛,看着母亲憔悴的面庞,眼神中满是童真与希冀。
虽然说风神已经离开许久了,但是从小,他就听父亲讲过许多关于那位神明的故事。
与村里其他的村民所说的不同,在父亲的故事中,那位神明是温柔的,他喜欢与人类并肩行走;喜欢坐在山间看日升月落;喜欢躺在秋天的稻田中,与农民一起分享那沉甸甸的喜悦......
女人没有说话,只是伸手轻轻拍了拍时雨的后背。
“哗~”
正当女人看着屋檐下的洪水,定定地发呆时,从远方刮来一阵暴烈的飓风,险些将她与时雨俩人一起掀下房顶。
好在身为一家之主的男人眼疾手快,一把扯住了女人的手腕,
男人抬眼望向风起的方向,在那乌云密布的山巅,有一人站在一片巨大的羽毛上,踏风而行。
他那张苍白的面容上毫无波动,既无忿无怒,亦无喜无忧。
一百年前化妖去,一百年后踏风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