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杀过人吗?或者说,杀过妖吗?”
在听完筱原纱纪的故事以后,神子缓缓地饮尽了杯中的最后一点清酒,他转过头来,一脸严肃地望着沈清。
沈清笑着摇了摇头:“其实我也不清楚,前不久我才有了意识,说不定在有意识之前,我曾经杀过很多人,毕竟他们都说我是难得一见的大妖。”
神子有些错愕地看着沈清:“难道化妖之前的事情,你全都不记得了吗?”
“不记得了。”
沈清无奈地笑道,他这样倒也不算说话,毕竟这具身体,从内而外,只有记忆是属于自己的。
“罢了。”
神子轻叹了一声,然后将视线投向了一旁端坐着的筱原:“在杀戮的那一瞬间,看着血液从别人的身体里不断涌出,看着别人睁大了眼睛慢慢倒在地上,再看着自己亲手夺走一个又一个生命,那种感觉是什么样的?”
筱原低下了头,微微有些发抖:“那种感觉,我想,若是作为‘人’,都会觉得痛苦吧?看着周围一地的尸体,全是自己曾经的故友......虽然他们对我一直不太好吧...”
说道最后筱原的声音已经低得快要听不见了:“其实我不想杀他们的,只是等我醒来以后,他们就已经全都死了。”
神子轻轻弹了两下自己手中的酒杯,沈清非常狗腿地拿起了面前的酒坛,给这位眼神中突然有了神彩的年轻人斟满了酒。
“在大约五十年前,曾经有一个年轻的女人来到神社中向我忏悔,说她受到妖刀的控制,杀了很多不该杀的人。她说那是一把妖刀,一把能够诱惑人心,让人变成魔鬼的太刀。”
他的语气很轻,好像是在阐述一件被尘封已久的往事:“她用双手将那把长刀举到了我的面前——那是一把很漂亮的红色长刀,确实如她所说的,刀身上不断地散发着妖气,那是一件有活灵寄宿在其中的珍贵刀具,正当我准备接过长刀,询问她这把妖刀的来历的时候”
说道这里,神子顿了一下,他轻抿了一口杯中的酒,然后才又说道:“她顺着我起身的姿态,将那把刀插进了我的胸口中,我再望向她的眼睛,那原本清澈动人的双眸已经被血红色所占据了。”
沈清与筱原相视一眼,两人的眼中皆是震惊,这等秘闻,可从未在民间流传过。
“呵呵,不用惊讶,这件事情,除了你们之外,便没有人知道了。因为那个女人她没能再走出这个寺庙。”
神子思索了一下,然后又道:“我翻看过她的记忆。”
“她出生在一个山野间的小村庄里,从她的记忆中来看,那里是个宁静详和的地方。几十年来,从没有被外界的战火所影响,在这片土地上,应该也很难得了吧?”
“她的父亲是村夫,母亲是一个神社的巫女,从小,她便被视作神社里的下一个巫女,一直受到村民的尊重与爱戴。”
“一个难得的快乐童年生活。”
沈清点了点头,做出了一个中肯的评价。
“是的,这个年代,很少有没有战乱的地方了。”
神子喝了口酒,然后继续说道:“既然有神社,便会有供奉的信物,而那个神社的信物,或者说封印着的东西,是一把刀。”
“那把刀被阴阳师用咒文封印住了,并且放在了神社的最里面的房间,那个房间,被划为了整个村子的禁地。但是人类这种东西,总会有好奇心的,不是么?”
沈清没有说话,只是低头喝了口酒。
这个剧情不算新颖,一个小女孩,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将那把本应被永远封印的妖刀重新释放了出来,最后反而被妖刀操控了。
“她没有听从家人的话语,在一个晚上,她趁着母亲出门赴约的功夫,扯掉了门上的封条,孤身一人走进了被封禁的房间里面,在那里,她拿起了妖刀,拥有了堪比神明的力量。”
说道这里,神子轻轻地摇了摇头:“你是不是以为,从那以后,她便被妖刀操控了?”
“难道不是吗?”
回答的不是沈清,而是一旁久久没有说话的筱原,这个高大的女妖已经完全沉浸在了这个故事中。
“当然不是。”
神子低头轻叹道:“她拿起那把妖刀以后,其实什么都没有发生,寄宿在妖刀内的活灵根本就没有苏醒,她抱着妖刀坐在神社门前的台阶上,想要等到她赴宴的母亲归来,可她等到的不是自己的母亲,而是一个路过的村民。”
“那个村民平日里一直是神社虔诚的信徒,自然是见过这把每逢盂兰盆会便会被一群阴阳师请出来进行祭祀的妖刀,在见到这把妖刀被女孩拿在手中以后,他看向女孩的眼神里充满了恐惧,‘你这个怪物!’——这句话在女人的记忆力里非常清楚,应该给她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吧。”
“后来,神社前的人越聚越多,全都是女孩所熟悉的村民。她的母亲闻讯赶来,却颤抖地跪在了她的跟前,一句话都没有说出来。而她那个懦弱的父亲,只是怯懦的跟在村民的后面,用从后屋拿出的镰刀指着她,高声叫嚷着要将她杀死。”
“女孩想要解释这一切,可她刚朝着神社前的人群迈出一步,便有人将手中的锄头朝她扔了过来,没有戒心的女孩没躲得开这一击,被沉重的锄头砸到了肩膀,这时,寄宿在妖刀中的活灵才被鲜血的味道给缓缓唤醒过来。”
神子微微叹了口气,语气中充满了惋惜:“说是妖刀,其实它也并不能控制人的内心,它只是擅长引诱人们而已。”
“它向那个女孩抛出了种种诱惑,可女孩却丝毫不为所动,女孩的肩头伤到了,很痛,她下意识地抱着刀身朝着母亲那边跑,畏惧妖刀的人们给她让开了一条道,她很轻松地便跑到了她母亲的面前。”
“而她的母亲望着面前的女儿,却尖叫了起来,她想往后跑,却不小心摔倒在了地上,只能爬着向后退去,并且尽可能地抓起手边的一切朝着女孩扔去,口中说的,全是‘怪物’一类的字眼。”
沈清闭上了眼睛,微微叹了口气。
人心中的成见,是一座大山,任你怎么努力,都休想搬动。
除非将传言之人,皆数杀尽!
“后来,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这件事情,因为所有知情的人,全都死了,包括她的父母亲人,那个曾经宁静祥和的村庄,彻底化为了人间炼狱,就连一个车轮高的孩童都没活下来。”
神子从蒲团上站了起来,走到了寺庙的门前,将紧闭的门扉打开,他向远方眺望着,一双狭长的凤眼中充满了迷茫:“自从有意识以来,我从没有出过伊吹山,但是那一次,我很想去她所在的村庄看一看。”
筱原皱起了眉头,好像在思考着什么。
“她所做的,就如同你所做的一样,我都不敢妄言对错。”
望着已经快沉入山下的夕阳,神子缓缓地开口道:“或许是我的修行还不够。”
“神子殿下,您说的这个女人,我也听说过。”
就在这时,筱原突然开口道:“我曾经听家里的老人们说过,在出云一带,曾经有一个身后背着比自己还要高出半截的巨大太刀的女人,她在白天的时候都是清醒的,与人类无异;但是每当到了晚上,她便会化身为杀神,只要在夜晚被她碰到,无论男女,无论老少,无论贫富,都会成为她的刀下亡魂,传言她曾在一夜之间,将整整一队前来围剿她的官兵尽数杀死,然后将领头者的头颅悬挂在了城墙之上。”
听到这里,神子只是无奈地摇头:“只是谣传而已,在她的记忆中,在出了村庄以后,她便从未杀过任何一个人,而是心怀死意,直奔伊吹山而来。”
筱原立刻反驳道:“可死去的那些官兵,每个人的名字在名册上都有纪录啊!而且有一个我家里的老人,他说自己亲眼见过那颗被悬挂在城墙上的头颅的!”
“那应该是不同的妖怪吧?毕竟神子殿下所描述的女人,拿的只是一把红色的小太刀而已,纱纪你说的那个妖怪,用的可是快有一人高的巨大太刀,况且既然是神子殿下亲自探查到的记忆,想来应该是不会有错的。”
沈清适时地开口,听故事的时候,他一直在仔细分辨,看看他们所说的妖怪是否在后世的传说中出现过。
他们所说的妖刀,其实沈清的心底早就有了答案,只是他算了算年头,不管怎么样都对不上。毕竟妖刀村正,是德川家康时期才有的产物,而现在,才只是平安时代,别说德川家康,现在有没有德川这个姓都说不准呢。
掐指算算年头,早了大概得有七百年。
而“童子切”与“鬼切”,则是在砍了大江山的两大鬼王以后才出名的,现在应该还是块生铁的样子。
“这样,那把妖刀的主人叫出来问问就是了,五十年的时间,应该也能弥补她的过错了。”
神子笑了笑,伸手对着佛像轻轻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