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宫野的快博首页上出现了一条新的动态。
那是一部时长长达四分三十二秒的视频。
点开,只能看见一件白色衬衫,一把吉他以及一双正在弹奏吉他的手。
没过一会儿,一个低沉沧桑的声音传了出来:
“小芳第一次离开家乡,
来到梦里都在期待的地方。
她以为世界像童话那般美好,
直到她遇见了那匹幼狼……”
一开始,看到这条动态的人并不多。
毕竟,虽然宫野发了一篇写得还算不错的小说、唱了一首传播度挺广的民谣歌曲,有很多人听说过他的名字,甚至自称是他的粉丝,但是,实际上,他真正的铁杆粉丝,并没有多少。
在他发动态的第一时间,就跑过来看他新动态的人,不多。
可是,过了一段时间后,他这部没有被太多人看过的视频——或者说,这首并没有被太多人听过的歌——居然登上了热搜。
“#宫野新作”。
这条热搜,为视频——或说新歌——带来了不小的曝光量。
仅仅一个小时,动态底下的留言数量,轻而易举地突破了五千。
并且,还在以不低的速度,疯狂增加。
…………
“亲爱的,你还记得宫野吗?就是那个唱《羊城》的。”
羊城某大学的教室里,一个女生低声对自己的男朋友说:“他又上热搜了!”
“噢?”她的男朋友对此似乎并不感兴趣,随口问道:“他犯什么事了?”
女生“啪”地拍了他胳膊一巴掌。
“不会说话可以不说!艺人上热搜,就一定是犯了什么事吗?”
男朋友装出一副龇牙咧嘴的模样,揉了揉胳膊,说:“那他是怎么上热搜的?”
“他发新动态了,好像是一首新歌!叫……《破碎》。”
女生说着,从口袋里掏出蓝牙耳机,将其中一只递给了男朋友,说:“听听看?”
“现在是上课时间,不要做这种和学习无关的事情!”
他本想这样大声呵斥自己的女朋友。
只不过,看在这是一节水课,以及女朋友脸上露出的那副“如果敢拒绝,你就死定了”的表情的份上,他还是乖乖地接过耳机,戴上了。
女朋友等他佩戴好耳机,这才点开那部宫野的视频。
“小芳第一次离开家乡,
来到梦里都在期待的地方……”
男朋友眉头一挑。
原本那副漫不经心的表情,消失了。
他低声道:“这唱功……有点东西的啊。”
女朋友瞪了他一眼。
“嘘!”
他点点头,没有再说话。
很快,四分半钟过去了。
他和女朋友都没有开口说话。
如果此时他扭头往女朋友的脸上看一下,就会发现她的眼眶里满是泪水。
但他并没有那么做。
也不会那么做。
因为,他怕女朋友发现,他眼角那抹未干的泪痕……
…………
小强是个大二的学生。
他的爱好不多,听民谣算是其中之一。
因为《羊城》,他听说了宫野,并且将宫野加入了他的关注列表里。
他很期待,这个横空出世的高手,将会为华国民谣界带来怎样的惊喜。
可是,一段时间过后,他发现,宫野似乎并没有出新歌的意思。
那个家伙宁可写一篇小说来讽刺一个和他没什么关系的所谓“作家”,也不肯花时间来写新歌。
就这样,时间一天天地过去,尽管《羊城》还留在他的歌单里,但他已经快要把“宫野”这一号人给忘记了。
直到刚才,他在快博热搜榜上,看到了一条“#宫野新作”的话题词条。
很久以前对宫野新作的期待,猛然涌上心头。
他果断点进去,找到宫野新发的那部视频,戴上耳机之后,打开。
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
他的嘴角微微上扬。
宫野,果然没有让他失望。
无论是旋律还是音色,依旧那么出众。
但很快,他的笑容凝固了。
在视频播放到一半的时候,在宫野用嘶哑的声音唱着“小芳的呼喊没人听到听到的人也装没听到”的时候,他再也笑不出来了。
记忆回到了多年前的夏天。
他还记得,他当时的同桌,是怎样被同学嘲笑“肥猪”、“活着浪费空气死了浪费土地”、“别人长得像鲜花你长得像食人花”的。
他还记得,那个同桌的课本,是怎样被人写满各种侮辱性的话语的。
他还记得,那个同桌好不容易获得的奖状,是怎样被人折成纸飞机丢出窗外的……
他忘不掉,那个同桌的父母来学校帮她办理退学手续时的场景。
他更忘不掉,她的母亲哭着来到班里,强忍着怒气和哭腔,用最平静的语气对他们说出的那番话。
她说:“所有人都觉得,你们这些学生是祖国的栋梁、是民族的希望。很早以前,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是,你们知道,现在,在我的眼里,你们是什么东西吗?你们就是一群杀人不见血恶魔!恶魔!”
这番话在当时给了他很大的震撼。
但他一直安慰自己:我又没有欺负过她。她妈骂的是那群欺负过她的家伙,和我没关系。
可现在,听着这首《破碎》,不知怎的,他突然意识到——
他——这个对同桌遭受的霸v凌行为视若无睹的人——其实也是那群欺负他同桌的家伙的帮凶。
他,其实也是同桌母亲口中的“恶魔”。
音乐,早已经放完。
但小强并没有注意到。
他呆呆地看着面前的白墙,思绪万千。
突然之间,他好想找回当年的同桌,亲口跟她说一句:
“对不起。”
…………
有些伤,放着不动,三两天就好了。
而有些伤,却要用一辈子的时间来治愈。
女儿自杀至今,已经有十余年了。
这些年来,栾秀娟一直强迫着自己不要去想女儿,不要去想女儿……
她想用时间来抹平自己心里的伤痕。
最近几年,她想起女儿的次数和时间越来越少。
她以为,自己的伤,已经愈合得差不多了。
直到昨天,她听同事说,当年那个害女儿跳楼的人渣,被找到了,她才意识到,自己的创伤从来就没有愈合。
它只是被她藏起来了。
藏在一个没有人能够触及的角落。
就连她自己都找不到它。
然而,找不到,不意味它不存在。
在知道那个害女儿跳楼的人渣非但没有付出任何代价,反而还成了明星、日子过得光鲜亮丽的时候,那个藏起来的伤口,走出了角落,又光明正大地回到了她的眼前。
她不敢看它。
就像她多年前不敢面对自己女儿的死讯一般。
但是,她又不得不看。
许多媒体不知从哪弄来了她的信息,纷纷找上门来——甚至跑到她的工作单位去——逼问她对于白婕的看法。
她真的不想撕开伤口回答这个问题。
可是,媒体们却一直追问个不停。
没有办法,她只好和老板请了个假,偷偷跑到家附近的一家小宾馆,藏了起来。
此时,她正躺在宾馆有些发黑的床单上,望着白花花的天花板,眼睛一眨不眨。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隔壁的房间里,传来了一阵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