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入黄昏,军卒们收拢好了袍泽的遗骸,装入了坛中。
三名渭城军卒,推车一辆满载袍泽的遗骸的大车,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中。
没有人抱怨,没有人去指责,有的只是深深的沉默,沈默是缓解袍泽战死的最好良药。
方才还有说有笑的袍泽,片刻功夫就成了一碰骨灰,这样的事情在边疆很寻常。
无论是渭城的军卒,还是公主的侍卫,抑或是被招揽的蛮子,都见惯了生死。
不曾见惯生死的是原来只有他一人,陈玄默默的看着木制大车的吱呀声消失在北山道口。
军卒们开始放饭,餔食的质量,远远要比朝食差上许多,但是殿下依旧是殿下,食物依旧精致如许。
陈玄端坐在青石上,听着耳畔逐渐响起的马蹄声,马蹄声脆似有铁骑,自山道之中而来。
随着时间的推移,马蹄声已经隆隆,大地似乎是在轻微的颤抖。
中心的侍卫们,再一次结成了车阵,护在那辆马车周围,车中坐着的是吕清臣,而非是公主。
在吕清臣看来,若来的是那位大将军麾下的铁骑,那么能够带领公主殿下活下去的大概只有那位陈先生了。
夏侯大将军的铁骑,唐国的精锐铁骑,却要斩杀唐国的公主殿下,这是多么可笑的事情。
许久之后,马蹄声依旧,只是未曾见到一骑,从北山道内杀出。
有的只是喊杀声,李渔拉着孩子的手,凑到了青石畔,眼眸中满是平静。
因为见识过陈玄的杀伐之力,所以李渔很是平静,一位入了魔的大剑师,尚且不是陈玄的对手,何况是未入修行的铁骑呢?
北山道本就是一条小路,极不擅骑兵纵横往来,就算是那位动用骑兵来此,又能有多少骑呢?
宁缺坐在破旧马车的车帮上,看着青石畔的三人,心中已经有了脱离队伍的意思。
跟着这位公主殿下的确是危险了些,先是刺客修行者,现在连帝国的铁骑都加入了进来。
这位公主殿下,貌似跟钦天监预言,也差不了多少吗?
青石畔。
气氛稍显尴尬,孤男寡女挨得如此之近,很容易让人感到误会。
陈玄觉得就连吕清臣,看他的目光都有了变化,在那些身着甲胄的衷心侍卫的眼中,陈玄除了看到了敬畏,还看到了其他的意味。
可陈玄从未想过要当驸马,古往今来驸马,从来都不是一个褒义词。
大道之路漫漫,皆是尸骸,能与他一同前行的应当是道侣。
修行之间有大恐怖,李渔的修行资质,几乎可以算做没有,比之宁缺还要差上一些。
李渔打破了尴尬,说道:“陈先生,你在长安未曾有落脚之地,我在长安城中有座别院,可赠与陈先生。”
一个能够轻易斩杀大剑师的修行者,未来绝对有机会进入那神乎其神的知命境界。
浑圆登临王位的最大障碍,就是那位武道巅峰的夏侯大将军。
而那位夏侯大将军,身为唐国大将军的同时,还是西陵的客卿。
夜色淡淡,星光无踪。
陈玄看着北山道中依稀可见的骑卒,说道:“恭敬不如从命,那就多谢殿下了。”
很不巧他除了借来的这一柄铁剑,这一身明制道袍,一个朱红色的葫芦,一方印玺外,便是两袖清风,身无长物。
一个穷字,便能概括他现在的情况。
虽然此长安非是彼长安,但是张固的那一句,居长安大不易,已经足以说明,一国都城居住的难处。
况且恩大莫过之于救命,而且还可能不止是救了一次。
李渔脸上浮现了除了淡淡的微笑,她说道:“陈先生我有一个弟弟往日里行事无状,如果有机会,希望陈先生能够教导一二。”
让浑圆登上唐国的王位,那是她母亲在临终前的遗愿,也是她毕生所求。
平日里浑圆太过顽劣,她离开长安一年多,也不知浑圆又顽劣了多少。
陈玄嘴角微微上扬,带着些许敷衍道:“既然是殿下相邀,如果有机会我自当教导一二,只是还望殿下到时,切莫心疼才是。”
慈姐多败弟,从书上的故事来看,李浑圆适合当一个纨绔子弟,要胜过当唐王。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想要教导这样的乐子人,只有一种手段,那就是让其见之而生畏方可。
陈玄认为严厉的手段,不一定能将改掉李浑圆的本性,但绝对能让其见他陈玄,而心生畏惧,只是从来都不会有这样的机会。
还是那句话,慈姐多败弟。
李渔点头道:“若我那不成器的弟弟,真有这般机缘,能够被陈先生教导一二,那么我自然就不会心疼。”
或许现任王后,并未害浑圆之意,但王后一派中的官员呢?
自从母亲死后,清河郡中的那些母族,多少已经有些放弃了浑圆。
陈玄笑而不语,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这时一道突兀的喊搅乱了两人的谈话,远处数十骑卒,在一年轻将领的率领下,来到了营地之侧。
年轻将领娴熟的翻身下马,朝着马车喊道:“固山郡都尉华山岳救驾来迟,还望公主恕罪。”
这喊声吸引了众人的目光,骑卒手中的火光星星点点,结成车阵的侍卫们松了一口气。
吕清臣听闻是华山岳,也是径直走下了马车,说道:“华都尉,你终于赶来了,老夫早就盼着华都尉了。”
出了北山道不远处就是固山郡,而这位固山郡的都尉,昔年在长安公主府中的时候,吕清臣就不止一次见过。
华山岳神情凝重的看着吕清臣,问道:“吕先生,敢问公主殿下何在?”
吕清臣指着不远处的青石,笑着说道:“华都尉不用担心,公主殿下无恙,此刻公主殿下,想必正在与陈先生谈话。”
作为一个过来人,吕清臣自然知道华山岳对于公主的意思,只是可惜华山岳的家族,虽然是固山郡豪族,但是豪族面对那位夏侯将军,也不过是个蝼蚁罢了。
夜色以浓,青石畔陈玄又未曾点燃篝火,所以看的不太清晰,也是情有可原。
华山岳听闻吕清臣所言,朝着青石畔走去,虽然还是看的不太清楚,但是记着火把的光亮,还是能够隐约看到。
公主殿下距离那位陈先生,挨得极为靠近,显然是快要碰到一起了。
华山岳感受到了,好一阵无能为力的愤恨。
夜色中,宁缺带着几分嘲讽,看着举着火把的华山岳。
从刚才那一声公主殿下何在,宁缺就敢肯定,这所谓的华都尉对那位公主殿下,有着其他心思。
只是可惜那位殿下,小聪明太多,只会吊着这位华都尉。
何其可悲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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