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原地逗留了一会,当马匹吃饱喝足之后,灌婴翻身上马,继续向东出发。
他今天要先去番阳县看一看,休息一晚后,再去更东边的德兴县。
德兴县,是灌婴此次视察的重点。
两天前德兴县县令来报,说是已经在当地挖到了刘盈所说的煤矿,而且储量和质量都很不错!
豫章郡地处江南,和长安城的直线距离超过两千里,从关中运送水泥铁器到这里的运费太高,尤其是水泥,这一路山水迢迢,很容易受潮板结。
所以,要想让豫章郡真的成为‘控蛮荆而引瓯越’的存在,水泥和铁器就必须要自给自足。
在刘盈给出的前期规划中,豫章郡要立足于现有的几个县展开发展,比如从庐陵县挖铁矿石,顺赣水运往南昌城,然后就地冶炼成钢铁,铸造合适的工具器械,以及充实南昌城的武库,以备战时使用。
嗯,南昌城南的煤田已经找到了,所以并不缺少冶炼金属的燃料。
而灌婴要去的德兴县,在后世有一个响亮的名号。
景德镇。
那里挖出的煤田,自然是用来烧制瓷器使用的。
后世的景德镇有瓷都之名,而南昌城,准确的说是现在的豫章郡,从一开始的时候就欠下了大量的外债,每年需要拿出相当一笔的收益支付债券的利息,然后再通过二次发行的债券来完成进一步的开发。
如此,形成良性循环。
德兴县的瓷窑的建设,是灌婴工作的一个重点。
而灌婴的另一个重点,就是位于豫章郡北大门的九江县。
九江,意为众水汇集的地方,有赣水、鄱水、余水、修水、淦水、盱水、蜀水、南水、彭水流经境内。
而大名鼎鼎的庐山云雾茶,就是九江县的特产。
当然了,现如今的庐山还遍地蛮荒,杂草丛生,茶园的规模很小,不过灌婴很有信心,三五年之内就可以看到漫山遍野的茶树。
这,也是他第一站就要前往番阳县的缘故。
人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番阳县的百姓之前最大的营生手段,就是驯养越人奴隶,或为自己劳作,或卖到别的地方去换取钱财布帛。
反正,他们大多是吴国公族的后裔,和越人是世仇,调教起越人来没有心理压力,且手段繁多高效。
也因此,梅鋗等人抓到的野人大多先送到这里,让吴人驯服一段时间,消除野性后再送往豫章郡内的农庄、茶园,以及矿场。
天色渐暮的时候,灌婴一行直入番阳县,疾驰向县衙而去。
这里在春秋战国时期属于楚国,为番邑,后来吴芮在时又以此为据点,招兵买马对抗秦国,所以这里的县衙高大宏伟,是吴芮按照昔日吴国王宫的样式扩建而成。
只不过现在番阳县成为了汉帝国的一个县,只是将些许违制的装饰拆除,其余就懒得拆了,依然保留了下来。
毕竟有些时候的拆拆装装,除了让gdp好看一点,于国于民都没有半点好处。
当灌婴走入馆驿的时候,发现不止他一个来了,九江县令清阳候王吸、德兴县令广平候薛鸥早就已经到了。
灌婴虽然是他们两个的上级,且食邑要比他们多,但却不敢过于托大,满脸微笑的迎了上去。
嗯,这两个人都是丰邑人,属于是刘邦的老部下兼玩伴。
刘邦当泗水亭长的时候他们两个是泗水亭卒,后来刘邦上芒砀山落草为寇的时候,他们两个也抛家舍业的跟着刘邦去了。
所以,虽然没有什么突出的业务能力,但王吸在第一批封的十八功候里排名第十四,薛鸥排第十五。
嗯,灌婴排第九……
几人相互见礼后,王吸懒得絮叨许多,只是抢上前去一把攥住灌婴的袖袍,大声嚷嚷:“郡守,这次的隶臣,至少要分我一半!”
薛鸥则勐地冲上来,推了一把王吸,拉着灌婴的另一只袖袍:“凭什么给他?上次已经给他一半了,这次怎么的也轮到我了!须知我那里的瓷窑,可是太子殿下钦点的重点中的重点!”
王吸则不甘示弱的说道:
“郡守别听他胡说,瓷器虽然漂亮,卖的钱也多,但却需要先挖土,后挖煤,再建窑烧制,前前后后不知道要费多少人力财力!我九江县就不同了,我那里发现了一座铜矿,两座金矿!”
“要是现在赶紧着挖,今年不光能抵扣债券的利息,咱们郡里的仓库还能剩下一点钱!”
灌婴眼前一亮:“当真?”
王吸说的有道理,金矿和铜矿挖出来就是钱,可比卖瓷器来钱快多了!
“千真万确!”王吸得意洋洋的看了一眼薛鸥,伸手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如有半分假的,某这颗脑袋砍下来给大家当球踢!”
“太重,踢不动!”薛鸥愤愤的看了王吸一眼,小声咒骂:“驴入的东西,运气忒好了……”
灌婴捻了捻胡须,无视了周灶投来的祈求神色,笑着说道:“也好,这次的五千隶臣,就由你们两个县分了吧。”
“当真?”
“立字据!”
“立个屁的字据,乃公先去挑了,你就在这里等着吧……”
“狗贼别跑,等等我!”
望着王吸薛鸥二人互相追逐厮打着离开,灌婴默默转过身,拍了拍一脸失落如同怨妇的周灶,小声安慰道:
“下次,下次一定……”
周灶今天来,自然也是来要人的。
在刘盈的规划下,南昌城将会是一个交通枢纽,连接从南越国到长江这条黄金水道的重要节点。
派往南越国的商队回来的时候,将不再走旁边的长沙国,而是直接从横浦关出发,前往此刻虽然荒废,但正在陆陆续续重建的南壄县(江西赣州),然后顺赣水而下,走水路返回关中。
这样虽然绕一些,但水运的效率却远比陆路运输要高,而且省钱……
所以,周灶满脸幽怨。
是我,是我先,明明都是我先来的……
…………………………
南越国,横浦关。
一队插着汉字大旗的驼队缓缓从山间河谷走来,守关的南越国士兵立刻吹响手中号角,紧闭的关门打开,上千身穿秦军样式甲胃的士兵从关内跑了出来,怔怔看着慢慢靠近的驼队。
这支驼队,正是尚贤堂所属的派往南越国做生意的商队。
至于这些跑出来的南越国士兵,并不是试图发动攻击,而是出来迎接。
虽然赵佗‘和辑百越’,提倡秦人与越人通婚,尊重越人的风俗,促进融合和社会和睦发展。
但人跟猴子,又有多少共同语言?
片刻之后,驼队走到关口,商队的总管按照双方约定完税之后,又从那些南越国士兵接过一片片的竹简。
这些都是家书。
烽火连三月,家。
秦国在时,为了征讨南越国,从国内征调诸如商贾、赘婿,亡人在内的几十万军队浩浩荡荡南下。
虽说在宏大的叙事观念中这是一个壮举,但对于被征调的百姓来说,这一别,可能就是天人永隔了。
他们,也许将再也看不到自己的妻子,无法享受拥她入怀的温暖;再也看不到自己的儿女,无法看着他们从蹒跚学步,到成家立业;再也看不到自己的父母,子欲养而亲不待的苦楚,可能只有他们这些当事人才能体会。
如今北边的汉国已经安定,他们那些失去联系的家人,那些可能、不,是肯定因为逃避战乱而躲进深山老林里的家人,应该已经回到了家乡。
所以他们拜托返回汉国的商队,将他们的书信送往他们的家乡。
他们这些游子,想要回家了……
片刻之后,商队重新启程,而那些南越国的士兵则狂奔到了城墙之上,就那么呆呆的看着,直到最后一个汉人消失在了他们的视线之外。
“拜托!一定要将书信送到啊……”
那回荡在山谷之中的呼喊,有秦晋口音,有燕赵口音,也有荆楚巴蜀口音,千人千口,杂糅在一起,要表达的东西却是一致的。
狐死首丘,叶落归根。
回家!
………………………………
半日之后,横浦关南。
一支填满山谷,首尾不相见的庞大军队快速而来,从举着的旗帜上看,这正是南越国的军队。
片刻后,一名短发纹身,穿着金银甲的男人骑在马背上,居高临下问道:“汉人商队是否从此经过?”
守关校尉单膝跪地拱手说道:“回太子,已出关半日有余。”
他口中说的太子,说的是赵佗的二儿子赵仲,至于赵佗的长子,已经被他熬死了……
赵仲勐地拍了拍大腿,恨恨的说道:“该死,还是让他们熘了!汉人,狡猾狡猾的!”
他之前领兵在阳山关设伏,为的就是全歼汉人商队,防止消息泄露!
南越国,不再忍让,要教训教训汉国了!
汉国在南越国北方修建城塞,为的是将来进攻南越国,那么,他们自然要先发制人!
赵仲懊恼了片刻后,也不多说什么,只是下令大军进驻关卡修整一夜,明日出发。
他们,要北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