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当年也是名动尚京城的才女,与老爷年少时多有书信来往,因我不识得字,夫人总让我送信,看多了便能觉出字的好坏来,姑娘这字真可谓辱没了父母的门楣了!”
尚京怎么那么多才女?这个也才女,那个也才女,可见这尚京才女之名水分极大!
赵佳和埋头苦写,听到王嬷嬷这么说,一时来了兴致,惊声问道,“我爹娘年少时竟然私相授受?”
王嬷嬷愣了一下,瞪了赵佳和一眼,忙出去关了门,回来才悄声道,“姑娘小声些,此乃赵府,并非农庄,切记谨言慎行!”
随后,换了一张回忆往昔,十分美好的神情,继续道,“夫人和姑娘一样自小没了娘,侯爷常年在外打仗,无人管束,可夫人和姑娘不一样,夫人醉心诗词歌赋,仰慕当年惊才绝艳的老爷多时!”
“……”赵佳和边写边心想,这是个无比清高的年代,读书人再穷都好像高人一等,文盲再有钱也是下九流。
她娘是个才女,她却是个掉进钱眼里的俗女,当然不一样,只是听口气也知道在王嬷嬷的内心世界里八成也是嫌弃她的,只是自家的孩子再丑,也是可爱的。
这一点自信,她还是有的。
王嬷嬷索性找了个凳子坐了下来,继续补充道,“老爷与夫人相识之后,一见如故,常有书信来往,但也只是以文会友,绝无私情!”
呵呵……
赵佳和忍不住勾了勾唇,专门找了不识字的王嬷嬷偷偷摸摸地去送信,说以文会友?谁信?
搞不好早就私定终身了!
“老爷当年只是个庶子,要不是在尚京城里小有名气,侯爷是断然不会将夫人嫁与他的!成亲之后,老爷百般体贴,倒也过了一段人人称羡的日子。”
“可怜我娘亲一片真心付诸流水,她一死,更加可怜的我就被踢出了赵府!如今回来大约连惠姐姐身边的大丫鬟都是比不过的!”赵佳和随口回了一句,要说这个年代还真是不提倡自由恋爱,容易看走眼!
“唉……谁说不是呢!”王嬷嬷似是触动了什么伤心事,期期艾艾的哭了两声,又道,“夫人身边的丫鬟除了我都识字,尤其是拂冬,仗着自己是落魄的官家小姐,才情过人,常常不干活,和夫人一块品诗喝茶,好不惬意,夫人对她疼爱有加,甚至在怀了姑娘之后,还将她提做姨娘!那拂冬又是个有二心的。原本老爷刚开始也是不去,后来夫人身子越来越沉,拂冬也不知道给老爷灌了什么迷魂汤,老爷竟然也不再来夫人房里了,夫人郁结于心,孕后期整日以泪洗面。”
王嬷嬷越说越恨,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语气里也是巴不得将拂冬碎尸万段一般。
听到这里,赵佳和不得不停下了笔,抬头问道,“那位拂冬可是吴姨娘?”
“正是!夫人去世的时候,老爷着实伤心,悔恨不已,魂不守舍,谁叫都不理!连姑娘即将被送走也无动于衷!当时吴姨娘正当宠,倘若她念及半分主仆情分,为姑娘说上两句话,姑娘也未必会被送出府去!”
“你怎知吴姨娘正当宠呢?也许父亲正是因为娘亲去世,迁怒于她呢!”赵佳和落了款,终于收了笔。
双手捏起信纸,轻轻吹了吹,虽然上面的字四仰八叉的尸横遍野,但她还是很满意的。
大致就是一通道歉,将自己昨日为何欺瞒,又为何事急匆匆而去,添油加醋的说了个大概,句句属实。
自然也将那狗仗人势的茶楼掌柜刻画的入木三分,自己的无奈,苦衷,悲惨的境地跃然纸上。
王嬷嬷极其粗鲁的呸了一声,“我一回赵府就听说了,吴姨娘的功力不减反增!生了个女儿,连现在这位主母都不是对手!”
赵佳和挑了挑眉头,问道,“生了赵佳畅?”
王嬷嬷点点头,又叹了口气,话锋突转道,“其实夫人也已去世多年,若是吴姨娘念点旧情,我也并非不待见她。她那魅惑男人的功力不错,若是能指点姑娘一二,也好将来派得上用场!”
“……乳娘真是思虑周全!”赵佳和啧啧称道,忍住了想翻白眼的冲动,真不知道王嬷嬷哪来的自信,不过由此看来,赵怀先和吴姨娘倒是真爱。
王嬷嬷破涕为笑,“姑娘莫要笑话老奴,于老奴而言,姑娘能过得好才是最最重要的!”
赵佳和低头暗暗的一笑,见手里的信纸干的差不多了,才小心翼翼的叠了起来,收进了信封里,递给了王嬷嬷,嘱咐道,“这信让士奇送到侯府去!没有马车,辛苦他走一趟了!”
王嬷嬷应了声是,接过了信封转身离开。
赵佳和坐在椅子上,发了半天的呆,本想躺床上休息一会,既已磨了墨,便抄女诫吧。
女诫对于这个时代的女孩而言,就跟现代的唐诗三百首一般,人手一本,她虽不至于倒背如流,但也是看过读过,十遍抄下来,并无什么难度,就是这其貌不扬的字,恐贻笑大方。
赵佳和深以为耻。
于是她拿出了当年备战高考的姿态,一笔一划慢条斯理的,写的极其认真。
不知道埋头抄了多少遍,屋子的门“嘎吱”一声被推了开,王嬷嬷走了进来,站在书案前,轻声道,“姑娘,夫人来了。”
闻声,赵佳和终于抬起了头,长吁了一口气,搁下了手里的笔,甩了甩酸胀的手指头,便要起身迎接。
“姑娘,姑娘……你等会!”
“……”
王嬷嬷抓着赵佳和,不让她出去,她纳闷的问道,“你抓着我做甚?不是说母亲来了么?”
“是!可是……”
“和儿!”
王嬷嬷刚起了个头,外头便传来了阵阵脚步声,和柳氏一贯低声软语的声线。
赵佳和急忙应了一声,没空理会王嬷嬷间歇性的癫狂,甩开了王嬷嬷的手,满脸堆笑的出门迎接。
“母亲今日怎地有空来我这?”
柳氏踏进屋里,一看赵佳和的脸,愣了一会,才噗哧一声笑了出来,身后的云珠也跟着抿唇微笑。
赵佳和疑惑不解,挠了挠头,问道,“母亲为何发笑?”
“你刚才做什么去了?”柳氏笑问。
“抄女诫啊!可难抄了,我一个字一个字抄的!”
柳氏又笑,“快拿块帕子擦擦脸吧,抄书抄到了脸上去,活像一只小王八!”
小王八?
好好的怎么就骂人呢?
赵佳和嘟囔着嘴,怔忡了片刻。
而后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似的,忙转身跑到梳妆台上,举起铜镜看了半晌。
额头上一块红肿的伤口,脸颊上全是横一条竖一条的墨渍,跟唱大戏似的,难怪要说她像王八了!
“姑娘!”王嬷嬷双手递了一块湿帕子给赵佳和。
赵佳和满脸哀怨的伸手接过,对着铜镜细细的擦了起来。
趁着赵佳和专心擦脸的时候,柳氏慢慢地踱到了书案前,伸手取了一张赵佳和的佳作,低头欣赏了半晌,才言语迟疑道,“和儿,这字……”
听这欲言又止的语气,赵佳和抽空瞥了柳氏一眼。
为了不丢脸,她这女诫真是一笔一划极用心的抄写,所谓熟能生巧,越抄她就越觉得自己写的好,于是极有自信地笑道,“还请母亲品评一二!我这字写的如何?”
柳氏双眼闪了闪,神色泰然的放下了纸,抿唇一笑,“当真是一言难尽!比岷儿写的更加别具一格!”
“……”赵佳和顿了顿,随后脸上自信的微笑瞬间垮了。
只要和赵佳岷比就知道肯定是不大入流的东西了。
“好了,女儿家也不必如此用功,今日我来,是给你送丫鬟来的。”
“丫鬟?”赵佳和不明所以,茫然的睁着一双眼。
“老爷昨晚回去训了我一顿,也是我顾虑不周,你身边没个得力的丫鬟如何能成?原想将云珠赐于你,老爷却说不妥,我便只能今日找了牙婆子来,供你挑选!”柳氏目光隐晦的对着云珠使了个眼色,便自顾自找了把椅子坐了下去。
玉笙居偏僻,走了一路倒真是有些乏了。
“是和儿连累母亲了!”赵佳和跟在柳氏身后,涩涩的说了一句。
王嬷嬷正好沏了一杯茶,轻轻的放下了柳氏的手边,柳氏淡淡一笑,举起茶杯轻抿了一口,“无妨。”
喝了茶,解了些乏,柳氏唇边的笑意渐深。赵怀先连日来都歇在吴姨娘的房里,昨夜为了赵佳和的事情,倒是破天荒的歇在了她的房里,是连累还是助力如何分得清?
没多久,云珠领了七八个如花似玉的的丫鬟进来,都只有十三四岁的样子,在赵佳和面前一字排开。
牙婆子带着丫鬟们问了声好之后,便指挥着丫鬟们一一报名字和来历。
丫鬟们都有些生涩,声音小的跟蚊子叫,来历都千奇百怪,有一个哭哭啼啼的自称被拐卖,有的是父母欠债,拿女儿抵债,更多的则是家里孩子太多卖进来是为了赚钱贴补家用。
赵佳和麻木不仁的看着这名副其实的人口贩卖,心底方知女子的命在这里轻如草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