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颐垣弄到了亓家的银票,他询问了一下,这才知道,原来这个银票并不是见票即兑的,而是类似汇票,或者是存折。
亓家存银很多,听闻有了义军之后,就觉得不妙,分批将金银送出去,存入晋商的钱庄,换了银票。
他们原本是打算去济南府,结果长城岭这一线都被朱颐垣封死了,就只能南下泗水,结果到了泗水之后,没等继续跑,义军就来了。
“蒲先生,你看能不能想办法,把这些银票换成真金白银?”朱颐垣询问蒲盘,这位可是有名的富商,应该有门路。
蒲盘想了想道:“朱公子,要说办法,肯定是有的,但我最多只能兑换回来七成……经手三分肥,不给好处,那帮人不办事。”
朱颐垣笑着点头,“七成就好,我明白的。”
随后他又请来了大明的锦衣卫都指挥使黄培。
“黄公,我跟赵将军他们讨论军情,眼下最缺的就是弓弩,火器……两军交战,我们打不到别人,别人能打得到我们,实在是太影响士气了,我们也不能总靠着夜袭破敌。现在有了这笔钱,工匠,铁料,硫磺,胶筋,凡是能用得到的人和物,你都想想办法,不惜血本,也要弄回来。”
黄培点头,“朱公子,实不相瞒,我已经在忙这事了,我家中有八千两积蓄,这本是大明的俸禄,如今拿来,替大明做事,也是理所当然。现在多了这么多银两,那就更方便了……不过我最近还得到了一个消息,钱谦益的小妾柳如是北上,应该到了济南了。”
“她来了?”朱颐垣这辈子倒是不知道什么秦淮大家,但是上辈子关于八艳的传闻,可是塞满了耳朵,冲冠一怒为红颜还是去年的事情。
钱谦益这个糟老头子,还真当得起浪子的绰号。
“听说柳如是曾经劝说钱谦益殉国一死,此人虽为妇人,但却有气节,胜过须眉。我想着能不能联络上柳如是,打听一些钱谦益的心思?”黄培试着问道。
锦衣卫监察百官,这种收买家人小妾的事情,他们颇有经验。
朱颐垣想了想,却微微摇头,他记得大清朝要办过钱谦益,结果还是柳如是拼命相救……这个女人有气节不假,却不一定会背叛钱谦益。
“你只要把我们释放奴仆,消除贱籍这些事情透露过去就行,至于如何选择,就凭此人的良心,毕竟强扭的瓜不甜。”朱颐垣笑着说道。
黄培也点头,算是认可了朱颐垣的说法……
而此时此刻,钱谦益和柳如是,正在进行友好而亲切的交流。
“老爷不愿殉国一死,也算是人之常情,北上为礼部侍郎,修撰明史,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可如今总督军务,对山东豪杰举起屠刀,你已经降清了,还不许别人为大明尽忠。如此作为,老爷的臣节何在?”
柳如是面若冰霜,厉声质问。
对面的钱谦益,满脸尴尬,忙哄道:“如是,你饱读诗书,是个奇女子,论理我比不过你。可你也要明白,山东的贼人,非比寻常,他们居然丧心病狂,攻讦孔府,辱骂衍圣公,为夫此来,也是为了拱卫名教,保护圣贤。你要体谅为夫的一片苦心。”
柳如是自然是看透了钱谦益的巧言令色,她冷笑道:“老爷好辩才,只是我听说不少读书人也都愿意追随贼人,他们和你想的也不一样啊!”
钱谦益长叹一声,“新泰知县朱光,久怀异志,泗水知县杨珍,居然也屈膝投敌,当真是辜负圣恩,委身从贼,实在是可惜。”
柳如是突然凄然一笑,把钱谦益笑得浑身发毛。
“你,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老爷受大明洪恩,也能委身蛮夷,这又怎么说?”
一句话,直接让钱谦益破防了,他气得一跃而起,在地上走了好几圈,咬牙瞪眼,握紧拳头,但到底没有发作。
钱谦益一个糟老头子,人品又那么差,要真是一无是处,柳如是也不至于死心塌地跟着……钱谦益有一个好处,那就是体贴温存,即便柳如是骂他,他也不会动手打人。
“如是,你就别这么夹枪带棒了,我已经查清楚了,在朱贼手下,有个叫赵东山的,根据探查,应该就是赵士哲,他身为山东士林翘楚,居然和朱贼勾结到一起,当真是有辱斯文。”
柳如是听到这里,突然秀眉紧皱,勃然变色,“老爷,你当真要残害抗清义士不成?你,你怕千夫所指,万人唾骂吗?你太让人看不起了!”
说完,柳如是气得冲进里面屋子,呜呜大哭起来。
钱谦益一阵愕然,无奈苦笑,他这个新任巡抚,刚刚上任就丢了一个县,要是再不干出一点动静,当真是没法和朝廷交代。
“如是,你该明白我的难处才是,如是……”
……
钱谦益这个货虽然万事不成,但他确实了解士林,像赵士哲这种,山东士林执牛耳者,更是不能马虎。
只要抓了他,迫使赵士哲回心转意,不再帮助朱贼,朱贼的势力也就瓦解了。
毕竟没有读书人帮衬,就是一群乱匪,不值一提。
老夫这是釜底抽薪之计,小贼朱颐垣,你想跟我斗,还差得太远了。
“先生,你有那么大的名气,又一把年纪,何必从贼……如今连命都要搭进去,真是让人叹息。”
赵士哲在返回的路上,经过一处税卡,不幸被人认出,有一队衙役押解,直奔蒙阴县而来。
在路上休息的时候,其中一个衙役给赵士哲送水,趁机说了这么一句。
赵士哲一笑,“小兄弟,你怎么知道我的?”
这个衙役愣了一会儿,才说道:“我前些年听过先生讲学,那时候三教九流,士农工商,全都来了,还有不少妇人,都想一睹先生风采。我现在还记得,先生说百姓并不卑下,王侯并不高贵……事到如今,我也不会忘记。只是小的依旧是个皂吏贱民,从大明到大清,除了多一根猪尾巴,没什么区别。”
衙役说完,扭头要走,赵士哲突然低声叹道:“你说我为什么从贼,便是这一句话了。如今有一处地方,人人均田,户户有产。废除奴籍,释放奴婢。首领与将士,一般不二,吃喝穿用,皆是一样……老夫十年前说,如今是在做,求仁得仁,纵然身死,也是死而无憾。”
衙役听他这么说,沉吟少许,突然笑道:“先生又在糊弄小的,哪里会有这样的地方,天下乌鸦一般黑罢了。”
“不!”
赵士哲用力摇头,“这一次当真不是,确实有这么一个人,他爱惜百姓,把每个人都当人看。在他治下,有个老妇万念俱灰,只求一死,他花了几个时辰,和她讲话,劝老人回心转意。”
衙役忍不住大笑,“赵先生,你又在骗人了,谁又会为了一个寻常老妇,费那么多功夫?他是菩萨不成?”
赵士哲笑道:“他不是菩萨,只是他跟我说,今日老妇可死,明日老汉就可以死掉,后日是妇人,还是孩童?士农工商,那些高高在上的大明重臣,不就是为了自己的身家性命,委身大清,置小民生死不顾,要想改变这个世道,必须从爱惜每一个老百姓开始。”
衙役怔了良久,忍不住长叹一声,“这样的人,要是能当皇帝该多好啊!”
……
“佥事,东山公回来了。”宋琏兴冲冲向朱颐垣汇报。
朱颐垣也是大惊,因为刚刚得到消息,是赵士哲弟子说的,先生和他们不是一条路,据说那路上有人搜查,先生已经被抓了。
“东山公,我正想救你呢!”
赵士哲开怀大笑,“朱佥事,你已经救了老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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