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颐垣和阎尔梅一直聊到了半夜,两个人的心情都非常好。从阎尔梅嘴里,朱颐垣得到了各地义军的消息。
山东,南直隶,江西,闽浙……虽然两京沦陷,大明亡国,但是在神州大地上,依旧有成千上万的仁人志士,不甘心亡国,他们或是奔走联络,或是愤然起兵,哪怕明知是螳臂当车,依旧不愿意放弃。
人心不死,前赴后继。
朱颐垣从这些消息当中,感到了温暖欣慰,他不是一个人,他是在和无数豪杰志士,一起战斗。
仅仅是这点安慰,就足以让朱颐垣安心下来。
毕竟当青石集几百人去对抗大清朝的时候,那是蚍蜉撼树,不自量力。可是当千千万万人一起战斗的时候,希望就不再是那么渺茫。
阎尔梅也从朱颐垣身上找到了他想要的东西。
这个年轻人思路清晰,心胸宽广,他主张要承袭李闯王均田的想法,也非常符合当下的情况,毕竟此刻的南明已经认识到了,要联合大顺、大西,一起对抗最主要的敌人清廷。
如果真的能统合山东各地的义军,联合大明的力量,还是能和清廷一拼的。
只不过阎尔梅乐观不起来。
“朱公子,你听说洪承畴了吗?”
朱颐垣眉头一动,缓缓道:“我得到了消息,他已经被任命为招抚江南,总督大学士,此刻已经动身南下,不日就会经过山东,前往南直隶,接替多尔衮的弟弟多铎。”
阎尔梅连连点头,满腔悲愤,“朱公子,这个洪贼,他可是大明的太子太保,兵部尚书,担任过三边总督,蓟辽总督,都督五省军务。你可知道,他这一降清,带来的后果有多可怕!简直天崩地裂,遗祸无穷。”
朱颐垣自然也知晓这些,洪承畴基本算是大明朝这边,最能打的文臣,堪称台柱子。他投降清廷,基本就相当于朱大帅投降元首,试想一下,那会是什么画面?
整个大明的军心士气,顷刻之间,土崩瓦解,再难收拾。
其实说清廷是捡了李自成的便宜,那李自成又何尝不是捡了大清的便宜……他们互相成全,里外一起烧,总算是把大明朝送进了火葬场。
而此时此刻,洪承畴又以清廷的总督大学士身份,招抚江南……光是他这个人,就足以瓦解一半的军心士气了。
加上洪承畴老奸巨猾,熟悉士大夫的德行,让他出手,那可是秦始皇睡午觉——躺赢啊!
阎尔梅切齿咬牙,“朱公子,我这次北上,除了联络豪杰,还有个想法,就是刺杀洪承畴。”
“刺杀?”朱颐垣瞪大眼睛,“阎先生,洪承畴统兵多年,小心谨慎,他知道自己有多招人恨,肯定不会留下破绽的。”
阎尔梅咬了咬牙,“这个我自然知道,不过我一人生死事小,就算机会渺茫,我也要效博浪沙一击,让老贼惶惶不安。”
朱颐垣猛地吸了口气,洪承畴的危害自不必说,弄死洪承畴,也属实必要。
只是靠着刺杀,成功的可能不能说没有,也可以说是负数了。
这一点阎尔梅自然是清楚的,但他依旧愿意拼,因为他太清楚,洪承畴的危害。
朱颐垣眉头紧皱,“阎先生,你的勇气晚生固然钦佩,只是白白牺牲,就没有必要了。而洪承畴这个老贼,又不是多尔衮,吓唬他也没有什么用处,反而会让他加倍给清廷卖命。总而言之,我不赞同你这么做。”
阎尔梅沉着脸,无奈苦笑,“朱公子,我知道的意思,但你怕是不清楚,江南士绅不乏想要降清的畜生,他们不过是没有门路罢了,洪承畴一到江南,势必降者不计其数。我,我曾经和复社诸公有过往来,我知道他们的德行。到了那时候,大势就没法挽回了。”
朱颐垣微微一愣,洪承畴这老贼,确实是影响太大了。
“阎先生,我还是觉得刺杀毫无成功的可能。而且此刻洪承畴死了,清廷只会大加封赏,热热闹闹办葬礼……千金买马骨,以此收拢人心。”
阎尔梅下意识瞪大眼睛,露出痛苦的神色,“这么说,就算杀死洪贼,也没什么用处了?”
朱颐垣点头,“毕竟没有洪承畴,还有范文成。在这么个当口,清廷想要找几个降臣,那还不容易。就拿淄川来说,韩源已经去了,还有孙之獬。”
说到这里,刚刚热烈的气氛已经所剩不多。
榆园义军,遍地义士,固然让人振奋,但是一想到这些无耻的汉奸,就血压上涌,能把你活活气死。
“朱公子,按照你这么说,就没有办法了?”
朱颐垣想了想,突然道:“阎先生,我想问问你,士大夫最怕什么?”
“这个——怕死,千古艰难惟一死,还怕名声败坏,毕竟士大夫要脸,颜面扫地,举世鄙夷,人人唾弃,比杀了他还难受。但是洪承畴能投降清廷,做了贰臣,就已经不要脸了。寻常骂人的话,只怕是没用了,老贼根本不会在乎。”阎尔梅哀叹道:“就拿现在来说,骂洪贼的人还少吗?只是洪老贼很清楚,有好些人,明面上骂他,可暗中还要求着他。都是一帮没地方要的婊子罢了。”
阎尔梅狠狠一拍大腿,恼怒不已,扬天叹息,“大明朝怎么养出了这么一帮东西?”
朱颐垣同样翻白眼,此刻钱谦益怕是已经从水太凉,走到了头皮痒……放眼天下,最不缺的就是虫豸。
“阎先生,寻常士林的谩骂,洪贼不会在乎,可若是借口家人辱骂,能不能撼动其心?”朱颐垣问道。
“家人?”阎尔梅想了想道:“你说的是他的爹妈?老贼父母倒是皆在福建老家。”
朱颐垣微微点头,突然伸出食指,在地上写了八个字。
阎尔梅闪目一看,只见朱颐垣写的是“六亲不认,众叛亲离”,他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大运河上,舟船南下。
最大的一艘船只,甲板上插着许多杆旗号,分别写着太子太保、兵部尚书、右都御史、总督军务、招抚南方大学士……
这一串旗帜,昭示着船上的人非比寻常的地位。
此人就是昔日大明朝的栋梁股肱,如今大清的走狗鹰犬,孝庄太后的绯闻男友,最着名的贰臣贼子,洪承畴!
他白面长须,文质彬彬,很有儒将名臣的风范。
洪承畴临行的时候,多尔衮已经交代清楚,他此番南下,意在招抚名士,安稳地方。应天已经到手,剩下的明军不过是残花落叶,不值一提。
因此清廷也改变了策略,不再一味靠着武力征伐。
多尔衮调整如此迅速,当得起一个睿字。
洪承畴心中感慨,就凭明朝那种,遇到了事情,反复争吵,来来回回,几年也决定不了的拖沓德行,凭什么跟大清争锋,这不是笑话一样吗!
他投降大清,那也是应运投圣主,开一朝盛世,自己的那些同僚故友都会想明白的。
沉吟之间,船队前方就是东昌府,山东巡抚方大猷率领着大小官吏,就在岸上恭候。
此刻岸边可以说是锣鼓喧天,鞭炮齐鸣,旗幡招展,人山人海。
方大猷拿出了迎接祖宗的劲头儿,恭迎洪承畴。
而此刻洪承畴也是志得意满,下令船只停下,他也同山东官吏见面。
洪承畴立身甲板之上,正准备下船,突然他的目光扫过,在一片欢迎的旗帜当中,竟然有一面黑色的旗帜。
到底是哪个不开眼的?
真是晦气。
洪承畴心中微怒,仔细看去,旗上还有两个字:六离!
他更加奇怪,这算什么典故?从来没听过。
洪承畴从船上下来,和方大猷等人见礼,双方寒暄之后,洪承畴又看到了碍眼的黑旗,索性就让人把旗帜拿过来。
等这面黑旗拿到了近前,众人发现在旗杆上,还有一条白绫。
而白绫之上,有鲜红的字迹。
卖国求荣者,祖先不认你为后,父母不认你为子,妻妾不认你为夫,子女不认你为父。兄妹不认你为亲,黎民百姓不认你为人——六亲不认,众叛亲离!
洪承畴再看到旗面上六离二字,瞬间面色如血,方大猷之流,更是大惊失色……这是哪个缺德鬼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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