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长桌上的电话铃终于响了,他拿起电话,听到的是检疫科科长的声音,他的心悬了起来,问道:“结果怎么样?”
他并没有给检验科下达命令让他们第一时间把结果告诉他,但他也完全没理解检验科科长为什么会把电话直接打到他的办公室,他也猜到了,既然他这个堂堂的院长在等这个结果,那这个消息绝对会通过各种途径传递给检验科。
他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电话两头的人却都知道是指的什么事情。
检疫科科长的用难以抑制的兴奋说:“再障!的确是再生障碍性贫血,而且是纯红细胞再生障碍性贫血。”检验科长很想在后面再加上一句,“那算命的说的分毫不差!”他用了很大的努力才把这句话吃进了肚子里。
郑院长只是简单的嗯了一声,然后就挂断了电话。
他把自己整个身体都陷入了座椅中,仿佛这样能够让他有助于思考。不过这一次,他没有思考很长时间,因为该想到的问题在这之前他就已经想清楚了。
他重新坐好,整了整衣服,然后拿起电话,拨通了肾病科主任办公室电话。
“邱主任,那个病人继续治疗,住院费和药费的事情先不用管,按照检验结果调整治疗方案。如果有必要,可以组织会诊。”
邱主任赶紧答应。
尽管郑院,没有说那个病人指的是黄丽丽的丈夫,他还是明确知道郑院长指的是谁。因为这之前,他刚刚接到了检验科科长打来的电话,兴奋地告诉他那个算命先生说对了,一点都不差,就是再生障碍性贫血,而且准确到了纯红细胞的再生障碍性贫血。而且检科科长告诉他,说已经向院长汇报了。
郑院长又补充了一句:“那萧先生写纸条的事情,不要对外宣扬,也让大家不要议论了。”
邱主任又赶紧连声答应。
的确,这件事要是传出去,对医院的医生那可是莫大的讽刺,医院的尊严是院长要第一考虑的,怎么能让医院的尊严丧失在一个算命先生手中呢。
邱主任挂了电话,他一下理解了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究竟是什么感觉。他并不是因为自己的误诊而羞愧,他的感觉跟先前的张主任一样,因为他的误诊被一个算命先生用算命的方法纠正出来了,而这之前自己还多次对这种封建迷信嗤之以鼻,可事实却证明人家是对的,那现在自己该如何面对这个结果呢。
邱主任拨通了血液科和中医科的电话,请他们过来联合会诊制定医疗方案。
医疗方案很快制定出来了,针对性的采用免疫抑制治疗,环磷酰胺静脉滴注,强地松口服,并间断输血,同时辅以中药治疗。
安排完毕,送走了会诊医生,邱主任无力的坐在办公室里发呆。
先前院长要求不用考虑住院费和医疗费,继续给病人针对性治疗,这是在邱主任的预料之中,因为治疗再生障碍性贫血相对而言就要简单的多,费用要低廉得多。
另外,还有一个让医院很尴尬的原因,那就是病人所欠的上万块钱住院费和治疗费,绝大部分都花在误诊肾功能不全所进行的血液透析等上面,医院是不是该为此承担责任呢。
诊断一个再生障碍性贫血,对于他们这家三级甲等医院来说简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可他们却没有做到。
其实,现在回头来想,病人已经有六年的贫血史,而且程度越来越重,贫血是病人最主要的病情,应该是他们重中之重应该着力解决的问题,可偏偏他们忽视了,其实这之前已经有很多征兆提示了他们病人存在再生障碍性贫血的可能性,因为住院的血常规检查,红细胞和血红蛋白水平都只有正常人的1/3,但是他忽视了这一点,而把注意力放在了他们肾病科所熟悉的肾功能损害上面。
他很是感慨,现代医学发展得越来越精细,相应的医院的科室也分得越来越细越来越多。可悲的是,医生们对自己科室的疾病非常了解,但是对其他科室的疾病却了解不多,不够深入全面,就形成了铁路警察各管一段的弊病。
越分越细的科室医生们对各自科室收治的病人,总是不由自主的朝自己科室熟悉的病情上考虑,而缺乏全科综合的判断。这不能不说是现代医学的悲哀。
病房里,黄丽丽惊喜而又错愕地望着护士来来往往的换药水,却谁也没跟他们说话,也不做任何解释。她已经隐约猜到或许是百天腰椎穿刺检查结果带来的变化,可是,在没得到最终确认之前,他心中依旧如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
一直昏睡的丈夫根本不知道发生的事情,依旧昏昏沉沉的。黄丽丽瞧着护士们忙碌一番换完了药水离开,终于忍不住站了起来,叮嘱同病室病人家属帮忙看一看,然后快步出了病房,径直来到了医生办公室。
他看见坐在那儿跟个菩萨一般不动的邱主任,脸色难看之极,让人以为他才是需要医治的病人。
除了邱主任之外,还有两个医生坐在那儿看病历,望见她,都神秘的笑了笑,却没有说话。
望见这种笑,黄丽丽心里一下子升起了希望。因为她感觉到了那微笑中的善意,这也就意味着不会把他们撵走,那就应该是医生终于找到了丈夫真正病因,医生在为病人感到高兴。
黄丽丽深吸了一口气,走了过去,到了邱主任身边。
邱主任这才如梦初醒,抬头看了她一眼,觉得自己的姿势有些不雅,赶紧坐正了,咳嗽了一声,说道:“你来啦!有什么事吗?”
“我想问问白天检查的结果,我丈夫的病究竟是不是再生障碍性贫血?”
邱主任有些尴尬,求助地望向另外两个医生。那两个医生却装着没听见他们的对话,低着头捧着病历,就跟捧着武侠小说一样看得津津有味。
邱主任只好又咳嗽了一声,把目光收了回来,不敢瞧她,含糊的说了一句:“嗯……!”
“究竟是不是?”黄丽丽焦急地问道,声音一下提高了很多。
邱主任终于坐直了身子,他觉得,自己应该给这个六年寻医问药艰苦煎熬可怜的下岗女工一个负责任的答复。
于是他站起了身,对王丽丽说:“我必须请求你的原谅。——你丈夫的病我们先前的确误诊了,采用了错误的治疗方案,让你丈夫受苦了。你丈夫的病不是慢性肾功能不全,肾性贫血,而是纯红细胞再生障碍性贫血,合并贫血性心衰。我们已经进行了会诊,调整了医疗方案。你丈夫会很快恢复健康的,这次我保证。”
黄丽丽感觉自己的心脏好象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猛地捏了一下,然后又放开。一种窒息感电流一般席卷了她的全身,这是狂喜到了极致的反应。
找到了真正病因,就意味着康复有望,漫长的六年寻医问药的日子终于有了尽头,即将被死神夺走的丈夫的生命,终于又回到了自己的怀抱。
她整颗心被巨大的喜悦充斥着,就像沸腾的开水汩汩的往外冒,再也抑制不住,双手捂着脸,蹲在地上呜呜地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