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穿着俭朴,面带倦容的李时珍笑着回应:
“两个月来,他不眠不休地赶制火器,前些天累到了,好在底子不错,服了些汤药,已无大碍,徐县令强迫他在家静养呢。”
汪修齐有些动容,他知道在纯手工的锻造工下,制造一支燧发枪有多困难,何况是在那么短的时间里赶出了几百支。
“你啊,就别说梁迅了。”徐渭感叹着摇头,目光看向汪修齐,语气里带着责怪:
“殿下,我要为东壁(李时珍)抱不平,你给他的担子太重了。
一来,他要坐诊治病,要交流,要着书。再者,还要研究植株特性,培育良种。
每月在松浦津和福江岛之间来回奔波,过于辛苦。”
汪修齐这才发现李时珍清瘦了不少,就连合身的棉袍,此刻都显得有些宽大,他连忙朝着李时珍行礼,带着歉意说道:
“李先生,是我考虑不周,对于良种培育之事,我会安排其他人来负责 。”
“不妨事,”李时珍摆了摆手,不以为意地说道:
“以前李某走南闯北,四处寻药,过得那是风餐露宿的日子,比现在还要清苦。
再者,李某从松浦津招募了二十几个花农,这些人都是种植的行家里手,等把他们带出来了,我就会轻松不少。”
这时,已经可以用木簪束发,面色红润的纯阳子,温和开口:
“东壁的确比我等辛苦很多,而且功绩斐然。
那一分试验田种出的土豆居然有一担半,如今,在他的指导下,已在福江岛种植了八千余亩土豆,等到收获,怕不是能产近十万担粮食。
不仅如此,世子派人送回来的陆地棉和烟草种子,李神医也培育了出来,想必也是了不得的东西。”
平时,纯阳子是和李时珍交流得最多的人,无他,一个炼丹,一个制药,两个领域学术交叉太多。
“你们啊,”李时珍无奈地摇了摇头,有些不好意思的说:
“两月来,咱们这些同僚哪一个不是废寝忘食,成绩卓着,何必逮着我一人说。
你们不知道的是,来岛不到半年,李某就已收集药物标本三百余件,处方八百多则,还深入洞悉了西方的医术和诊疗之法。
与收获相比,些许辛苦,何足道哉!”
虽然李时珍这么说,汪修齐却是表情复杂,既欣慰又有些不忍。
农业是立足之本,没有粮食,一切都是空中楼阁。
而医学关乎到社会安全和百姓生活质量,这对于前世经历过大疫的汪修齐来说,认识得尤为深刻。
如此重要的两件大事,如果没有一个扛鼎之人挑起重担,他实在是不放心。
虽然纯阳子的队伍也能做草药培植和育种之事,可汪修齐对神丹室的定位是化工和机械方面的研究,短期内,他不想动用这部分人。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关键的理由,那就是李时珍是这个时代最有现代科学思想的人之一。
观察和实验、比较和分类,分析和综合、批判继承和历史考证这些在当时看来不可思议的研究方法,却被李时珍驾轻就熟。
这也是李时珍为何可以跨越医学、药学、植物学、动物学、矿物学和化学多个领域,写出《本草纲目》的核心原因。
可把两件工程浩大的事情压在同一人身上,的确是有些不近人情,加上李时珍已经年过四旬,万一把他压垮,那就追悔莫及了。
汪修齐微微点头,沉吟片刻,还是说道:
“李先生,话虽这么说,不过你的担子还是太重了,我想成立农部和医部,由你来做两部主官,这样协调起资源和人力来,要方便许多,你看如何?”
李时珍思虑片刻,摇了摇头:
“看病、着书和种植之事李某都行,可这管理协调,我并不擅长,”
徐渭捋须淡笑,扫了一眼无为子和清净子,朝纯阳子打趣道:
“张道长,这个方面,你就要开导开导东壁了。
看看你,左青龙右白虎,坐下童子四百余,炼丹炼药,酿酒造水泥,制橡胶做玻璃,一样没耽误。”
纯阳子也很厚道,大方地说道:
“贫道座下倒是有不少童子懂得粗浅的药草培育之学,如果需要,征调过去帮东壁把架子搭起来,倒是没问题。”
汪修齐给了纯阳子一个赞赏的眼神,再次对李时珍诚恳劝道:
“李先生,关于医部和农部的牵头之事,还请勿要推辞。
至于日常管理和协调等琐事,让徐县令和张道长配合你挑选骨干先撑起来,你看是否可行?”
“那好吧,”李时珍不是矫情之人,他感激地向众人拱了拱手,把事情答应了下来。
迟疑片刻,他又看向汪修齐恳请道:
“殿下,李某有个不情之请,是否可以把家父、犬子和徒儿接过来?”
俞大猷、戚继光、纯阳子相视一眼,都露出了笑意,俞大猷调侃:
“东壁啊,你就是太忠厚,当时我等迁徙家眷和几百童子时若提出来,说不定他们已在福江岛了。”
“说的是,是李某迂腐了。”李时珍边苦笑,边向汪修齐解释:
“家父李言闻、犬子李建元、徒儿庞鹿门三人在医学、药学和药草培育方面各有所长,如果他们能来相助,一切问题都可迎刃而解。”
汪修齐眼睛一亮,这是要把身家性命都放在五岛了啊,他连忙点头:
“可以,这个事情我来安排,另外,是否要把女眷和其他人也带上。”
“这,可以吗?”李时珍有些不好意思,想了想,又摇头:
“蕲州路途遥远,大明海禁又如此之严,能带几人出来已是不易,还是不麻烦了。”
“不麻烦,只要李先生修书一封,本世子定把你全家接来团圆。”说这话,汪修齐还是有底气的,八万多流民他都接回来了,何况是十几二十个家眷。
“好,明日我便修书,一切劳烦殿下了。”李时珍面带喜色,朝汪修齐躬身抱拳。
汪修齐摆了摆手,岔开话题说道:
“此次归来,我带回不少药草和一些朝鲜国的医学典籍,有空时,李先生自己来取。”
听到这个,一向淡泊名利的李时珍却是眼睛发亮,他目光灼灼地盯着汪修齐:
“李某现在就有空,要不去看看?”
众人顿时大笑,徐渭调侃着点评道:
“志辅(俞大猷)是武痴、东壁是药痴、元敬是兵痴,我五岛之地竟都是些痴人当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