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的余晖中,汪修齐站在甲板上,眺望港口,沐浴金霞,神情淡然。
虽然心里着急难耐,却不能表现出来,汪直重伤后,他已经隐隐成为了大家依赖的对象。
此时他的一举一动,都会影响到宋军的士气,这就是上位者的无奈了。
就在这时,消瘦的泷捷面带喜色,疾步走到汪修齐身边:
“世子,游隼来报,官军的马车拉着李神医距离定海不足十里,半个时辰应该就能到港口。”
“好,好啊!”汪修齐顿时大喜,他难以掩饰心中的激动,竟大声叫了出来。
“另外,”泷捷微微俯身,压低了嗓音说道:
“徐渭、郑若曾、周述学家宅位置和情况也已摸清楚,他们只是幕僚,家中没有兵卒守护,只有仆人和家丁。”
下午沟通的时候,泷捷就把郑若曾、周述学两人的情况介绍了一下,也暗示汪直很想招揽两人。
作为军事爱好者,《筹海图编》的大名他自然是听说过的,这可是明朝年间,甚至是清朝年间最伟大的军事着作。
至于周述学,汪修齐没听过,可当泷捷说到这家伙博学多才,特别是擅长海道针经之术,汪修齐就知道是个宝贝。
海道针经就是海上的导航之术,没这个,在海上就像无头的苍蝇,寸步难行。
汪修齐想要探索未知海域,开辟新航道,没这类人才肯定是不行的。
此刻,汪修齐觉得胡宗宪真是个大好人,提前为他网罗了这么多奇才。
“走,去会会老徐,迎迎李神医。”汪修齐开怀大笑,脚步轻盈。
泷捷眼里闪过一丝疑惑,但也没问什么,徐徐跟上。
等汪修齐到了码头,寒风中,徐渭已经沉着脸在那里等候了。
“汪公子,李神医马上就到,”接着,他又指了指身后的几口大箱子,咬牙说道:
“这是十万两,已经是胡大人最大的让步了,放人吧。”
汪修齐挥了挥手,几个亲卫上前开箱验银,片刻后回复:
“世子,银子没问题,是十万两。”
“抬上船去。”汪修齐点了点头,吩咐道。
“慢着,”徐渭上前阻拦,吹胡子瞪眼地说道:
“先放人。”
汪修齐眯了眯眼,直视着徐渭,“怎么,先生不相信学生?”
“不信!”
“好,你是先生,我敬重你。”汪修齐耸了耸肩,有些无奈地对毛海峰说道:
“海峰哥,挑二百个身子快扛不住的,放了。”
“二百个,不是全部吗?”徐渭瞪眼。
“先生,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买卖不是这么做的吧。”汪修齐收敛了笑容,冷声开口:
“一来,李先生还没到,二来,我说了是三十万两,你只给了十万,难道你以为学生好欺不成。”
徐渭看了一眼那些跪在地上已经快要冻僵的俘虏,有些已经昏厥,他叹了口气:
“好,李神医马上就到,到时可不要食言。”
汪修齐没有接茬,而是看向亲卫,怒斥道:
“还等什么,把银子抬走。”
眼睁睁地看着四大箱子白银被抬走,徐渭感到自己的心在滴血,此事过后,就算胡宗宪不怪罪,他也没脸在督抚衙门待下去了。
银子抬走后,双方便不再言语,站在风中等待。
俄顷,尘土弥漫,黄沙飞扬,一辆马车在道路尽头出现,赶车人挥着鞭子,抽得空气啪啪作响。
“吁……”一名穿着劲装的士卒从赶车位跳下,拉住缰绳,朝徐渭喊道:
“师爷,李神医来了。”
徐渭满脸的阴云这才退去了一些,他疾步上前,汪修齐和泷捷对视了一眼,充满期待地跟了上去。
李时珍从马车上下来,满脸的疲惫,看向迎来的徐渭苦笑着道:
“文长啊,虽然救人如救火,可李某这一把老骨头,怕是要被抖散架了啊。”
“东壁,不敬之处,多多包涵,此事过了,徐某摆下酒席给你赔罪,此刻还要辛苦你啊。”徐渭拉着李时珍的手,言辞恳切。
“好,患者在何处?”李时珍从马车里拿出药箱,看向众人。
汪修齐立刻上前,躬身行了个大礼:
“李先生,我们又见面了,客气话就不多说了,上百重伤士兵翘首以盼,正在船上等候。”
李时珍点了点头,“带路吧。”
汪修齐转身对小侍女说道:
“青青,带李先生上船,先生所求无有不允,记住,他是少爷的恩人,一定要好生招待。”
“知道了,”少女上接过李时珍的药箱,端庄大方,彬彬有礼:
“先生,请随我来。”
等李时珍上了前来接应的火龙船,汪修齐才下了命令:
“再放一百人。”
徐渭不乐意了,“汪公子,怎么才放一百人,你应该把所有战俘加上俞将军、戚将军一起放了。”
汪修齐翻了个白眼,“先生,昨日约定说的是赔偿六十万两,李神医来了,抵三十万两,刚才收了你十万两,那还差二十万两。
欠二十万两,我扣下一百士卒和两位将军,不过分吧?”
徐渭气得浑身发抖,一张面皮涨得通红,他指着汪修齐:
“术子欺人太甚,你可知晓,这十万两白银已是整个直浙官兵两月的军饷,除此之外,府衙再也拿不出一两银子,你为何苦苦相逼呢!”
“苦苦相逼?”汪修齐盯着徐渭,目光锐利如刀:
“你等不勾结佛朗机人发起偷袭,我会死一千多兄弟?我会向你要银子?
你抬头看看他们的冤魂,说这话,先生不觉羞愧吗?”
汪修齐一步步走近,逼得徐渭倒退几步。
半晌,徐渭脸颊抽搐,缓和了语气说道:
“修齐啊,你我也算一见如故,能否再通融通融。”
看着徐渭那渴求的眼神,汪修齐仰天长叹,肉疼地说道:
“罢了罢了,先生既然开口,学生就算被遇难家属唾骂也认了。
这样,我再减免十万两,这已经是学生的极限了,如果再逼,我只能让将士去定海县,挨家挨户的要银子了。”
徐渭踌躇半天,才忍痛商量:
“好,修齐的情分,徐某记下了。不过就算十万两银子,府衙也是筹措不出来的,两万两银子,五千担粮食,加上老夫这么多年攒下的三十幅字画,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