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感叹,汪修齐起身,走到李时珍跟前躬身行礼,“先生所行之事,乃造福万世的大功德,学生不才,有朝一日如若能助先生,还请不要拒绝。”
俗话说,礼多人不怪,油多不坏菜,一个小辈想要为自己出力,李时珍自然不好拒绝,他笑盈盈地扶起汪修齐,颔首说道:
“好,好,老夫等着那一天。”
汪修齐对李时珍如此推崇,除了佩服其为人和成就之外,还有更深层次的考虑。
后世的东方之所以在科技、经济、军事等方面长期落后西方,不仅是起步较晚的问题,关键是思维上的差距。
西方讲究是“实用主义”哲学,这种一切以效果、功用为标准的思想哲学极大推动了大航海时代的历史进程,也加速了西方世界对于未知领域的探索速度。
特别到了20世纪,‘实用主义’几乎成了美丽国的官方哲学,人人都已以此为行动准则和判断标准。
有用的就是好的,就是应该追求的;无用的,即使再华美,那也是垃圾,要丢弃。
汪修齐虽然并不完全赞同这种功利心极强的哲学,但不可否认的是,其给社会生产力带来的推动作用是巨大的。
而在我天朝上国,讲究的是仁义道德,主张的是人的德行与修养,对具有很大实用价值的技术,被定义为‘奇技淫巧’。
有科学思想的人不被看中,有高超技艺的匠人地位低下。
而摇头晃脑,满口之乎者也的“八股高手们”却身居高位,占据了庙堂。
都说‘学的文武艺卖与帝王家’,上层建筑的主流意识形态,决定了底层民众的思想格局。
这个时代,对于大多数读书人来说,唯一的目标就是考取功名,进入朝堂。
徐渭和李时珍都是这个时代科举制度的牺牲品,他们才华横溢,国士无双,可是却被八股取士制度拦在了庙堂之外,何其可笑。
中华民族是世界上最聪明的民族,但是很多科技发明诞生于华夏,却在西方发扬光大。比如说:火药技术、指南针技术、火爆法采矿术等等。
究其原因,就在这里了。
穿越到这个时代,汪修齐深知,要有所作为,核心还是要靠人、靠团队。
而要把人聚到一起,单凭利益是不能长久的,所以必须要统一思想。
王阳明虽然提出了知行合一的理念,提倡理论的大道至简,强调实践的重要性,但是还不够。
至少在科学探索的道路上,指导性不强。
但李时珍就不同了,他是学医的,医学是最严谨的科学之一,稍有弄虚作假,就会死人的。
历史上的李时珍,就以自己的实践经验为基础,成功地运用了观察和实验、比较和分类、分析和综合、批判继承和历史考证等方法,形成了一套较为完善的科学研究体系。
而这套体系的判断标准就是实用,可以治病救人的就是好药,好方子,反之就是糟粕。
而汪修齐就是想要以李时珍作为标杆,把医学作为点,以点带面,树立新的思维观念和价值观。
当然,他现在还很弱小,但弱小并不妨碍做长远布局。
……
城南一处破宅。
一张陈旧的八仙桌上,摆放着些荷叶包裹的下酒菜,沈惟敬自饮自酌,等待着两个兄弟。
片刻后,麻六风风火火地从外面进来,看到沈惟敬已经喝上了,顿时两眼放光,“老大,给我也来点。”
沈惟敬嗯了一声,给麻六倒了杯后,开口问道:
“怎么样,东西送到了吗?”
“送到了,东西都给了王二。”麻六咂了口酒,一脸陶醉地接着又说:
“不过,没有见到那公子,听王二说,他正在招待郎中。”
说着,他伸手就要去拆那些荷叶包着的酒菜,却被沈惟敬拍掉:
“急什么,等二指回来一起吃。对了,让你打听那公子的来路,问了吗?”
“问了,可王二嘴巴很严,不肯说。”看沈惟敬脸色阴沉下来,他赶紧补充:
“不过王二说,那公子的一巴掌,救了我们的命。”
“救了我们?”沈惟敬抬头看向麻六,一脸疑惑。
“对,”麻六拿起酒壶,给沈惟敬和自己又满上了一杯:“原来我们纠缠的那个郎中叫李时珍,是个御医,这次是胡部堂请他来看病的。”
“胡部堂请来的!”沈惟敬一哆嗦,手里的酒杯差点没掉地上。
“老大,还好那公子打了你一巴掌为我们挡了灾,否则告到胡部堂那,恐怕我们三个不死也要掉层皮。”麻六咽了咽口水,一脸后怕的模样。
“老大……我打听到情况了。”二人说话间,长着两撇小胡子的瘦削男子从外面快步进来。
见俩人已经喝上了,瘦削男子从麻六手中夺过酒杯一饮而尽,“啊,舒坦。”
沈惟敬脸上阴晴不定,他敲了敲桌子,沉声道:
“二指,酒一会儿再喝,先说事。”
瘦削男子看沈惟敬脸色不善,只能放下酒杯,“老大,你猜的不错,那个公子的确大有来头,我好不容易才从蔡七嘴里问道的。”
“少废话,快说。”沈惟敬有些不耐烦,催促道。
“那公子是五峰船主汪直的儿子,目前被胡部堂羁押了,作为和老船主谈判的筹码。”被称为‘二指’的瘦削男子说话间还缩了缩脖子,似乎谈到汪直这两个字,有些害怕。
沈惟敬被军中赶出来后,就拉了几个兄弟下海,往倭国那边倒货。
一开始也没少赚,但是后来遇到了海贼,结果船货全被抢了。
要不是沈惟敬机灵,大喊自己是徽州府人,是汪直的同乡,恐怕他们仨早已被丢到海里喂了王八。
在东南沿海,无论黑道白道,只要听到五峰船主汪直的名号,没人敢得罪。
屋里气氛有些凝重,三人都陷入了沉默。
半晌,麻六看向沈惟敬,忍不住开口问道:
“老大,你说那汪公子和我们非亲非故的,为何要救我们?救了之后,还没和咱们说。”